杨箕抱着一杆系着红缨的七尺画戟在门口等得不停打瞌睡,待得顾柯骑上马后路过时踢了他一脚才猛地醒转过来,连忙跟了上去。
不想顾柯到了顾家商行门口却并未停下,反而继续走了一段,看得杨箕直犯迷糊,心道郎君今日莫不是又犯了癔症。
顾柯骑到一间药坊处方才停下,滚鞍下马把缰绳交给杨箕,嘱咐他将马管好后径直走进药房抓药去了,这时杨箕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道:
“原来是给薛姑娘抓药去了!”
先前杨箕领命将薛虞芮,淫僧觉明与那女子尸首一同藏在太湖上一艘盐船上时,薛虞芮见杨箕等人闯入院内不由分说便将文牍收走装箱,让她一同离开,还以为是顾柯犯了什么事要急着跑路,一时间担心之余又觉得是自己的命格不好,再次给身边人带来了灾难。
心中忐忑之下又见到之前托庇于千佛寺时所遇见不守戒律的淫僧觉明和一具棺材,而杨箕等人在将那淫僧打晕捆好后,再嘱咐她待在船上不要乱跑后便带着兵器甲胄离开了。
她与一具棺材和先前曾对她有非分之想的淫僧觉明共处一船好几日,一时间更是惶然不安,直到顾柯在重九日大破劫船湖寇,令刘氏彻底服软后,才派人来接她回家。
薛虞芮此时已经因为过于忧虑而患病,一回到居住的小院就发起了高烧,抓着顾柯的手就又哭又笑地说起了胡话。
因为此时的医疗手段太过落后,大家见到这景象都以为她要挺不过去,建议顾柯早日准备后世,但顾柯坚决驳斥了众人的失败主义言论,将他们赶出了院内,不许他们在薛虞芮面前胡言乱语。
于是为了好好照顾当前自己最重要的雇员,避免未来的事业因她的缺席而遭受损失,顾柯自行承担了照顾薛虞芮的重任,每两日当值结束后都会亲自来到药房抓药,还派人去润州,扬州,杭州等地寻求名医。
在安排游僧普惠为薛虞芮诵经祈福外其实是为了安定薛虞芮的不安情绪,更是安排自己的侍女每半个时辰便要给薛虞芮用浸透了冰冷泉水的白叠布敷额,如此多番调理之后总算有了些起色,勉强退烧,脱离了危险。
但顾柯还是坚持亲自为薛虞芮抓药,惹得众人都暗自腹谤郎君是不是有些太过宠爱此女,荒废了正事。
杨箕在外面等了一刻钟后,顾柯方才提着用油纸包好的药走了出来,不再骑马,与他一同步行回到顾家商栈旁的别院中。
途中杨箕多次用自己那双狡黠中透着朴实的眼打量着顾柯,终于,他忍不住问起顾柯:
“郎君对那吴中岳与苏府君之事有何看法?
郎君既然如此看重薛姑娘,为何郎君不选择与苏府君合作反而跟刘监军使一道合伙经营呢?”
在他和许多顾氏之人看来,顾柯如此看中薛虞芮只不过是为了向官复原职且有个在润州观察使衙门担任实权判官的族兄的苏龠示好罢了。
一介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的犯官家眷女子,在当今世人眼里与乐籍娼女并无分别,更何况薛虞芮的确自卖入乐籍过,对顾柯这样年少便得实权主政一方的青年官员而言,美色并不是一种稀缺的资源。
故而大家都猜测顾柯是想在与苏州监军使刘忠爱的势力媾和后继续与苏龠维持良好的政治合作关系,所以才会如此关照苏龠故人之女薛虞芮,先前的种种不过是一种对苏龠的刻意表演罢了。
顾柯闻言也是苦笑,他总不能说自己自从与那“天魔”合为一体后脑中各种观念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对女子并没有时人常有的以家世来定贵贱的想法,反而是看中薛虞芮出众的才能吧?
于是避而不谈他为何对薛虞芮如此看中,而是谈起了自己与刘忠爱合作的理由:
“江南东道自贞元三年韩太傅卒后便一分为三,原本兼领两浙的镇海军不复往日,时设时废,如今浙西观察使下辖各州中,苏州润州实乃其中最为要紧之处。
而除却驻地在治所润州的浙西观察使衙门曹公及镇海军诸将外,浙西诸州中权势最为逼人的便是这苏州监军使刘忠爱了。
他在苏州监军又兼领狼山镇观军容使,监察兵马数额约占浙西兵马员额三成,又占据地利分镇海之势,与曹公乃是大小相制的关系,在江东便是代表圣人天子与神策军诸中尉弹压地方。
即便揭发了他的恶行,曹公又如何能简单地将他驱逐呢?哪怕当真驱逐了他,长安还是会派另外的中官前来苏州监军,而新的监军使可不一定有刘忠这般爱好说话
到时某想以副使之身行巡盐正使之责推行新盐法更是痴人说梦了,甚至被其抢功害命也不是什么不可想象之事。
而与其合作则可让顾氏商船在狼山镇控制下的大江入海口处畅通无阻,还能一同分润漕粮之利,总之某若想在这江东小县有所作为,便绕不过他。
而苏府君现今已然知晓了某的志向,又见识了本官盐法的成效,即便某与刘忠爱合伙,哪怕是为了华亭百姓能得新盐法之利,他也绝不会妨碍某。
今年之后他更是将要转任他州为刺史,从此更是天各一方,见某如此敬重薛姑娘,也可稍安其心......”
说到此处,杨箕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小院门口处,顾柯也没有接着往下说,提着药便走了进去,但杨箕已经明白了顾柯的意思,敢情郎君是打着“君子可欺之有方”的主意啊!
自从杨箕追随顾柯以来,顾柯闲暇时都会教授他读书识字,故而现在他不时也能念叨几句“圣人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