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你什么事。”梦舒磨牙,恨不得把他嚼碎了吃。
林珩还想再调侃她几句,张妈的大嗓子又在院子里响起来了:“少爷姑娘们吃饭了。”
“晓得了。”
“少爷,你是要在自己的房里吃还是在姑娘的房里吃?”
“在姑娘房里吃。”
只有林富顺在家时,各房太太才会聚到一块吃饭,平日里房门一关,也不怎么来往。林珩自小就窝在他自己的屋里,吃着张妈烧的饭,张妈不同他一块吃饭,一是怕坏了规矩,二是她有自己的家。林珩刚开始觉得难过,但是吃饱了饭,嘴里有味,就发现什么事都不算大事了。
——
张妈不愧是妙手厨娘,片刻后就掂了一个大食盒进来。
几个人把桌上的杂物收拾了下去,一同把食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摆满整个桌子。菜是好菜,腊肉烧笋,炒白菜,冒着热气的莲子炖猪肚外加碗酸甜口的糖醋肉。
其中腊肉烧笋最得林珩心意,月前熏的腊肉割一块下来,这肉肥肉相间,先用猪油爆炒后,再加上冬笋,能配三碗饭。这下雪天的,笋比肉还金贵,林珩好久没吃了,闻着味,忍不住咽了唾沫
。
林珩招呼两个姑侄,给她们盛了满满的饭。梦舒早就馋的不行了,奔波了几天都没吃顿热的,眼下也不顾什么淑女形象,抄起筷子,夹了肉菜就往嘴里送,塞得两个腮帮子鼓鼓的。林珩也不落下风,加入了饭场。
清鉴在地洞里一关就是好些年,饭菜的滋味早就被她忘光光了。其实她吃也行不吃也行,反正她不会饿,可现在看到这两人吃得香,也禁不住动了筷子。
林珩热心肠地给清鉴盛汤,舀了满碗的猪肚,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夹了块冬笋。这一幕正巧落入了梦舒的眼里,她咬着筷子,心里犯嘀咕。梦舒在风月场里待久了,男男女女间的小心思,她再熟悉不过了。
三人以一碗热汤结束了这顿饭。梦舒腆着大肚,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时不时舔舔她的嘴,一本满足:“真好。”
梦舒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吃得了饱饭,喝得了热汤。可惜在山里头,她和姜衡两人,只能守着半亩田地过着苦哈哈的日子。
姜衡喝酒喝昏脑子,成天四处乱晃,偶尔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女娃娃在家里,才会急忙忙地包上几个大肉饼回家。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姑娘,他心生愧疚,可愧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天,他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吃酒了。
梦舒大了,一间小破屋自然是困不住她了,她时常跑到临近的村落里玩耍,或者到镇上的学堂里偷听先生讲课。村子里的女人见了她,觉得她白白嫩嫩的跟块豆腐似的,难免心生怜爱,再加上梦舒一张小嘴能说会道,村妇们给她几块地瓜糕点那是常有的事。梦舒偶尔也学着村妇们缝缝补补做些小玩意,拿到店里去换些碎钱币。
梦舒知道清鉴,是在一次姜衡喝得烂醉的夜里。姜衡在山头嚎了几声,四肢虚浮地逃回了家,倒在床上干呕了几声,眼神溃散地道起了陈年往事:“整座岛都是灯火,我们在跳擅支舞……”
梦舒蹲在一旁,手里拿着半块硬饼,沉浸在姜衡所描绘的世景象里。
姜衡的话音戛然而止,好似有那么一双手掐着他的咽喉,他满脸通红地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梦舒见状,赶紧爬起来拍了拍他的背,给他顺了气,忍不住叨了两句:“叫你不要喝酒,你偏是不听。”
姜衡缓了口气,恍惚的笑道:“清鉴。”
“清鉴是谁?”
姜衡又笑:“我妹妹。”
梦舒头一回听说自己还有个姑姑,她本以为这世上就只有姜衡一个亲人了,这让她很是兴奋:“那姑姑现在在哪?”
“死了。不对,她还活着。”姜衡浑浑噩噩,前言不搭后语,抓着他那糟菜头发,胡乱叫道:“死了,都死了,我救不了她......救不了......”
他越说越哽咽,最后目光一冷,盯着梦舒一动不动。梦舒从未见过她爹如此正经,正经到有些可怖,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前事宛如一块巨石压着姜衡喘不过起来,他扯着前襟,仰天狂笑,竟硬生生地把自己逼出一口血来。
梦舒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慌乱地上前,用袖口擦着姜衡那满是梅花的脸。她止不住的颤抖,眼泪蓄成一颗颗珍珠,掉了下来。
纵然姜衡没有做到一个爹的责任,但对梦舒而言,他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依托。
姜衡醒后,再也没有同她讲过什么岛什么姑姑,照旧是挂着个酒壶没了踪影。
直到那一日,梦舒从镇上回来,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纸和零零散散的钱,她凭借偷听来的技术,艰难地读完了那封鬼画符的信。信的大体意思是姜衡要出远门,可能很难再回来一趟了,叫她另寻别路。
梦舒坐在床尾,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生气,没有抱怨,没有不舍,她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她爹有秘密,很深很深的秘密,梦舒早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