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费功夫了，你根本不需要。”

凡啸在摘取呼吸罩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头领的脸上的血管已经开始发黑，眼睛红得像要渗出血来一样，他因为痛苦不断呻吟着，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人类。

“你现在信了吧。”

修文族人如果没有呼吸罩，在雾障中连一秒都扛不过，只要呼吸了混着雾障的空气，就会迅速毒发，全身的血管膨胀发黑，眼球发红爆出，更可怕的是身上的关节肢体都会慢慢扭转，整个过程漫长而痛苦。一直到脖子被拧断那一刻，才算是彻底解脱了。

对比起头领的惨状，凡啸这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凡啸不得不接受，她甚至连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自己居然是符兽族人，活了这么久，竟连自己是谁都是今天才知道的。

“为什么？”

这声音夹着浓重的哭腔，凡啸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慢慢握紧的拳头已经把手里那个呼吸罩捏出了碎裂的声响。

“因为你只是个交易品，她们要用你和符兽族的人做交易，这下交易做不成了，当然就要杀了你。你还真信自己在五行会上的兽化是幻觉吗？你对她们来说威胁太大，她们当然不会让你参加选拔赛，他们不可能就这样让你回到符兽族去。”

头领断断续续说完了这番话，声音已经变得十分怪异，他的手指几乎已经完全反转弯折，像一旁的树枝一样呈现出极其诡异的形态，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脖子也全翻了过去，随着一声骨头的脆响，他彻底断了气。

凡啸再也忍不住眼泪，刚才兜着的泪水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她用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停擦着眼泪，但是却好像怎么都擦不干。

这么多年，自己居然都活在一个谎言里。红叶的教导和劝慰，凡离的训练和关爱，过去的一幕幕在她的脑中闪过，这些自己的最珍视的东西，全都是假的。

她哭得满脸通红，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眼泪都流干了的时候，她才终于停了下来。她不断抽噎着，从口袋里取出那把短刀，毫不犹豫划开了那个伤疤，她眉头都没皱一下，用刀尖从口子里挑出了一个追踪芯片。

看到这个芯片的那一刻，凡啸彻底死心了，她想起凡离每次找到自己时那无奈却带着宠溺的笑容，原来这和了解她的行为习惯无关，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的身体里植入的这个追踪器。

鼻头又是一酸，但是凡啸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看着手里这带着血的芯片，突然笑了。难怪连来杀自己的人都说她可怜，她真是可怜啊，从小到大自己坚信的东西，看重的东西，没有一件是真的。

溯月还是那样安静，红色的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打在地面上，也打在凡啸的脸上，她静静地站在中间，那群被她干掉的杀手在她身边倒成一圈，他们流出来的血渗进泥土中，然后被树根慢慢吸收着，那树干上随后出现的动静像是人的脉搏，树茎正随着血液的吸收而一下一下搏动着。

凡啸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她慢慢走近那个头领的尸体，在他已经扭曲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将手中的芯片塞进了进去，然后拖着他的尸体走到了断心潭旁边。

防护罩已经在重启中，她将那尸体从缺口处推了进去。

除了尸体落地的一声闷响以外，里面异常安静，好像今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她最后再看了一眼荷池和木屋，手里拿着方才从头领身上搜出来的掌屏，头也不回地向着平苍涧走去。

梦狐正在岩厅中慢悠悠地品着刚沏好的茶，一旁的香几上摆着一座精致的铜胎珐琅莲花香筒，那香筒像一个不对称的天平，两侧分别是吊挂香碟和镂空香筒，正散发着清雅沁人的荷香。

红叶一直盯着这个香筒转移着自己的情绪，这平日闻着舒心的荷香，此刻却完全无法抚平她心里的烦躁和担心。

方才梦狐他们一进来，两队盲氏就把整个平苍涧的出口都围住了，这下就算凡离知道了凡啸的位置，也无法出去寻她。红叶担心得不行，但是却不敢轻举妄动。

“红族长，可有什么烦心事？”梦狐轻声问了红叶一句，从头到尾连眼睛都没抬起来。

“劳烦天君过问，只是在选拔赛前出现的断电的情况，我担心比赛无法顺利进行。”

红叶心里十分不快，但不得不敷衍着。

“主城区最近的能源出现了一些问题，没给你们带来麻烦吧？”梦狐随手将茶杯放下。

庭书卿眉头微皱，符兽族人总是如此，明明是他们抢占了修文族的母星，屠戮了她们的族人，让她们如今只能在平苍涧这个地方苟延残喘，但他们却依旧不忘表演自己的良善，真是让她感到恶心。

“天君言重了，只是马上就到选拔赛的时间了，您又突然驾临，我们还真怕招待不周。”

“啊，我就是无聊了，顺便来看看而已，您不用紧张。”

梦狐用手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来，神色轻松且随和。但这表情落在红叶眼中简直恐怖极了，符兽族这两位天君都是笑面虎，他们的表情和他们的内心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天君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准备明日回去。”梦狐伸了个懒腰。

“那我让人给天君安排住处。”

“谢谢红族长，”梦狐走到香筒旁边，细细瞧了瞧底座上的莲花，“对了，既然您一直担心赛程受影响，那不如把比赛推迟到明日吧。”

“天君……”

“毕竟选拔赛关系重大，您也不希望出问题吧。”梦狐脸上依旧挂着笑。

“是。”

“外头的防卫就暂时保持吧，免得有什么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您说是不是？”

红叶没有再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心里已经很清楚，凡啸那里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能让这位天君大费周折的只有与环龙相关的事，而这里与环龙相关的事，只有凡啸。

好不容易将梦狐送回了住处，红叶快速赶回了调度室。

“怎么样？”

“她还在断心潭那里，不过还是没信号，我联系不上她。”

调度室的全息地图上标记着凡啸的定位芯片的位置。

“他们一定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我们实在是出不去……凡啸她很聪明，也有能力，她，她肯定不会有事。”凡离说得又急又快，这话虽是对红叶说的，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倒是不担心她的性命，如果符兽族真的已经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他们会豁出一切保护她，怎么会让她丢命。现在只能先看看情况了，真不知道这梦狐天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凡离和红叶盯着地图上断心潭中一闪一闪的信号提示，心中祈祷着不论凡啸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化险为夷。

只是她们不知道，现在在凡啸的眼中，她们才是这个险。

赛程推迟的通知已经发了下去，广场的大屏上都是赛程的相关信息，凡啸手里的这台掌屏也收到了推送的消息，不仅如此，连梦狐天君驾临的消息也都进行了播报。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凡啸已经来到了平苍涧对面的崖边，她伏在草丛中观察着对面的情况，平苍涧的周围多了很多在她看来十分陌生的守卫，今晚肯定是进不去了。

她从崖边一点点摸了下去，然后钻进了崖壁上的一个岩洞，她要在这里等待最佳时机。

裤子的侧袋中一直都放着应急的药品，凡啸稍微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然后用绷带包扎了起来。

她再次拿出掌屏，点开了选拔赛的通知，那张海报的背景是符兽族主城区中心的玄宫，那栋建筑在她的眼中印出红色的影子，她的脑中不断回荡着头领的话，半晌后，她做了一个新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