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育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的轻微嗡鸣和器皿中水泡的破裂声，这里的空间惊人得大，无数个培养皿环绕着中心层叠排开。
在耀日血化后，这里就成了延续符兽族命脉的关键之处。
林木站在中心的一号培养皿前静静等待着血统判定的开始，最近他瘦了很多，衣袍都显得松松垮垮的，手腕脚腕细如枯骨。
培育室的工作让林木受尽折磨，做了一辈子的脏事，今天，他终于有机会做一件好事。
室内的培养皿高耸指向天花板，像极了一根根粗壮的玻璃梅花柱。天花板上有一个金色的圆形藻井，暗金色的龙纹刻了数圈，层层推叠向内缩进，围拱着中间巨大的太阳纹，圆环状的太阳纹深黑的底色上刻满了金色的十字纹路。
一号培养皿中的婴儿蜷缩着浮在培养液中，身上带着浅浅的兽纹，口中插着一根细长的饲管。皿中深蓝色的营养液冒着细小的气泡，气泡在液体中翻滚上升而后破裂，小小的动静都会引起全息屏上数据的细微变化。
“贾判官，开始吧。”
一旁的贾解元放出了自己的符文，那符文瞬间钻入了培养皿中，在那婴儿的身边来回浮动。他的符文是一支判笔，所有符兽族人的血统等级都由他来测定，唯独他自己的等级是由兽神亲自测定的。
今天的判定任务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很快判笔就给出了测定结果，贾解元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得意转为失望和震怒。
“这不可能！”
他一巴掌用力拍在培养皿上。
“她用的可是天君的血，怎么可能是个废体！”
林木脸上依旧看不见表情，他压制着内心真实的情绪，像平常一般关闭了培养皿中的营养供给，准备清除其中的育体。
“你干什么？！”
贾解元一把抓住林木的手腕，想要阻止他的动作。
“按照规定，废体应该即刻处理。”
林木不紧不慢地答道。手腕处传来清晰的痛感，但是他也没有挣扎一下。
“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这不可能！”
甩开林木的手臂后贾解元焦急地来回踱步，他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林木被放开后就继续着手中的工作，培养液被底部的排水口吸出，那婴儿也随着饲管地放下慢慢落到了培养皿的底部。
婴儿小小的身躯在巨大的培养皿中显得十分脆弱，她轻轻蹬了蹬腿，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呢喃。林木熟练地从窗口将那婴儿取出，然后将其放进了标记为一号的废体盒中。
看着林木平静的样子，贾解元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虽然平时林木就像个只剩一口气吊着的清瘦书生，天天面无表情，但是对于这样的测定结果，他是不是也太淡定了。
“林木，你一点都不惊讶？”
“我不像您，我在这里久了，什么都见过，自然不觉得惊讶。”
“我可提醒你，如果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坏了天君的大事，你会比死还难受。”
起身的时候林木腰间的两枚蝶纹白玉佩环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枚佩环，随后按下了地库的开关。
“贾判官，我可能会骗您，但是数据不会，这结果是您用判笔亲自测定的。”
地库的门缓缓移开，一只机械手臂从中伸出，将地上那装着婴儿的盒子放进了一个大车厢中，那车中已经密密麻麻垒叠了好几层的废体盒。
“你这儿不如改个名字吧，什么培育室，废物垃圾场还差不多。”
近来林木实验失败的频率的确很高，不过贾解元的嘲笑对他完全没有用。
“贾判官，我还有别的工作，您请回吧。”
“林木啊，林育官，”他轻蔑地用手掌拍了拍林木瘦削的脸颊，“好不容易才沾上散官的一点泥，可别轻易丢了。”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红色的溯月慢慢爬上了夜空，约定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林木从窗口看着曾经的母星，心中只有无限的悲凉，如今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当真是咎由自取。
“林育官，车队来了，我们准备出发吧。”元森提醒着林木。
“走吧。”
培育室中的废体要定期处理，在一个时间里集中扔进深木林中。
车队从水纥城的培育室出发，一路向着主城区的边缘驶去，穿过环绕整个城区的叠层方屋，就到了修文族和符兽族领地的边界屏障。
不过深木林那头虽说是领地，不如说是神弃之地，林中到处弥散着的雾障剧毒无比，和符兽族的主城区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到达目的地以后元森指挥劳工开始卸下后车中的废体盒，并将其从屏障的电子角门处扔出去。
第一辆车由元森亲自装卸。车中的一号废体盒已经不在原地了，副驾驶的位置也不见林木的踪影。从林木和自己说他今天也要来的时候，元森就知道他藏着什么事情。
不过，她是一句都不会多问的。自己现在能作为培养室劳工的工首好好活着，都是因为林木。他要做什么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要他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好。
“我们回去了！”
一声招呼下，车队开始返程，元森是最后一个发动车辆的，她从后视镜中看着被溯月染成红色的幽暗密林，心中祈祷着林木一切顺利。
林木坐在一个石头上抬头望着溯月，一号废体盒就放在他的身边，他一边把玩着那两枚佩环一边等待着约定之人的到来。
随着弱风拂过，前方的林中传来一阵滴滴答答的细碎声音，远远就能瞧见慢慢靠近的酪黄色灯光。又过了一会，一顶浮轿停在了离林木大概十米的地方。
浮轿悬在空中，轿底游动着一团光雾，四角挂着窄长的珠灯，赤色的灯体上接着美蝶绿的珠坠，珠子在摇晃中互相撞击，发出如同水珠触石般滴滴答答的响声。轿子前站着两个提着灯的护卫，她们脸上都戴着呼吸罩，不像林木，她们并不能直接呼吸这混着雾障的空气。
“红叶族长，您来了。”林木率先开口。
“我既然和她约定好了，自然不会不来。”
帘帐中的人声音十分低沉。这帘帐其实是四面全息屏，从外只能看见屏上印着的青地织金的吉祥龟背纹，从里向外看则是透明的，此时里面的人正在观察着林木。
“按照约定，我已经将那孩子带来了，您放心，这就我一个人。”
其中一个护卫就要上前去接林木手中的废体盒，林木却稍稍退了一步。
“按照她的吩咐，这孩子必须亲自交到您手上。您既然来赴约，露个面又能如何？”
红叶打了个响指，全息屏立刻关闭了。
和两位护卫不同，红叶的呼吸罩是透明的，这也让林木能看清她的样貌。
让林木没有想到的是，这修文族的族长竟然如此年轻。毕竟修文族不像符兽族这般到了成年就不再变老，看这族长的年纪也就二十岁出头，能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她一定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红叶裹着一件宽大的殷红色对襟直领衫，虽然面相稚嫩，但整个人却显得十分威严。
林木把婴儿从盒子里抱了出来，她不哭不闹，只发出一些很轻的呢喃声，借着微光，可以看见她右边脸颊上有一排星宿般整齐排列的小痣。
婴儿被轻轻放在了红叶的怀中，看着这孩子可爱的模样，红叶心中突然一阵触动。也许，母亲当年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的。虽然母亲成了全族的罪人，但是在自己的心目中，她的分量从未减轻。
“这孩子就交给您了。”
“你放心。”
办完事情后，林木快速回到了城区。刚到培育室，他就接到了一通加密话讯。
他没有急着接起，而是先乘虹轨下到了地下的档案室中。
“天女。”
“事情办完了吗？”
“一切都好。”
“那份数据不会有问题吧。”
“您放心，那是贾解元的判笔亲自得出的结果，由不得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