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户部左侍郎陈蕖匆匆找到沈一贯,在他面前,陈蕖竟气急败坏的向他吼道:“阁老,二千四百万两啊!臣等办不到!”
沈一贯没有惊讶,也没生气,他自然明白陈蕖所谓何事——上月末,陛下谕旨令户部召商督办皇长子典礼所用钱粮,其数额是二千四百万两。
二千四百万两,是户部一年所收正税的五倍有余!可户部的太仓空的都在跑耗子了,哪还见银子?更别说二千四百万两了,二十四万两都没有。
沈一贯先把陈蕖安抚下来,才说:“我昨日就收到户部的揭贴,昨晚还想了一夜,准备今日再上一道奏章劝谏陛下。”
陈蕖一听,脸上的焦急才松了不少,“那就好,那就好,有阁老在,臣等就安心多了,多谢。”
“何需言谢,陈侍郎,你先回户部吧。”沈一贯说道。
陈蕖再次谢过,随后就离开了内阁大院。沈一贯送走他又返回阁中,坐在太师椅上,盯着桌案愣怔了半天。那份户部的揭帖依然在桌案上放着,同时还有文书房传下来的另一道谕旨,与揭贴放在一起。
沈一贯想了想,伸手将户部的揭贴拿过来,重新浏览,见上面写着——‘臣历稽祖宗朝,需索外府曾无银及二千四百万两,即往年皇上大婚,潞王册封,诸费各有经制卷案可查。皇长子、诸皇子选婚册封诸费,何得过多百千倍?今边饷匮乏,四方干旱,臣等谬司国计,心若坠渊。惟圣明裁查。’
“二千四百万两啊……七年东征花去八百万两,相当于打三场朝鲜之役,而仅仅是为了一场冠婚之礼?”沈一贯不得不怀疑皇帝的真正心意,但令人想不通的是,陛下难道不知户部已经掏空了历年积余的所用钱粮?
其实谕旨一下,他当时就力言之:说陛下虽嘉辅臣忠爱,及谅计臣繁费,然不能遽裁。第令行文各省直,严催未解积余以济急需而已。
然而,陛下不但没听,还又下了一道催办旨意,严催户部尽快办妥典礼急需……此刻就摆在桌案上。
而在两天前,才批复了四川巡抚谭希思奏的乞留余积疏,及抽减民兵岁银为防播采木之费。播州战事所波及的四川、贵州两省,四川本来先年是颇有积蓄,自连年采木事起,便搜刮一空。如今只有当年额粮,但都各有用途,只可暂借,不能久假。
贵州更绝,布政司库银里,可动支的银两仅仅七千两而已。与川贵接壤的湖广,其大致也就在四川之下,贵州之上的样子。中央、地方财政两空,用以平播的军饷可谓无处筹得,这样陛下都还要厚集兵饷,谈何容易?
沈一贯摇了摇头,似乎颇为头疼。二月朝鲜之役才刚结束,气都没喘一口,播州杨应龙那里就出了事。就跟壬辰朝鲜之战那会一样,才平定宁夏,也是没歇,军队跟着就上了朝鲜。
宁夏哱拜叛乱费帑金二百余万,七年朝鲜之役再费八百万两,加之宫中兴造、皇长子冠婚,马上跟着就是筹措播州兵饷……到底要多少钱来填才够啊?
要是二月播州没有那场讨伐,没有贵州巡抚被俘身亡,没有三千兵马全军覆没,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措手不及——至少军饷筹措上也会从容许多。
不过世上事,哪有这么多假设?沈一贯内心十分清楚。
朱翊钧收到了沈一贯题:蒙发户部本,令臣拟票,臣思财赋一事,不惟户部甚难设处,即臣亦甚难拟票。盖天下之最难得者財,非一朝一夕可得而积,祖宗以来,只积得老库二百万而已,每岁天下进京只四百万,而出亦如之本无盈余也。连年用兵及铺宫等费乃至加用六百八十余万。
则杨尚书尽力搜刮于四方所得,而本官亦因之以毙其不可复断。可知今欲一旦责成代署之人,岂能神运鬼输乎?拟旨责成亦虚文,恐有实祸。何则边军乏饷已久,而济之之术穷故也。夫典礼至大,给商诚不可缓,但以军情而论,则济边尤急。边军穷苦只靠月粮,粮久不与,变在目前!一行鼓噪,中外摇动,安得不凛凛危惧?给商一节,惟哀恳皇上回天地之仁,慨赐停止,勿以必不可能之事而责部臣以必能也。
朱翊钧一言不发,眼睛盯着题本,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当敲击止住,朱翊钧随后拿起朱笔一挥,很快本子一合,就甩在一边。
翌日,户部上言,库藏悬罄,措办不前,请暂借内库或太仆寺马价银五十万两,凑结边饷。仍严行各边清查尺籍以杜虚冒。至于典礼上供,臣前所进约费四十余万,除退换珠宝,容刻日办进余。乞垂怜停免。
朱翊钧很不高兴,但还是允许了户部借太仆寺银两,以济边饷。仍谕典礼钱粮费不容已,中外各官咸宜仰体德意,将各处节年逋赋积余,及漕折等项,勒限征解,分别考核。边臣亦宜加意樽节,不得虚张冒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