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做了一场梦,但好几天朱翊钧对‘因果报应’一说还是心存芥蒂。他又没法拿杨汝常开刀,毕竟那是自己的梦。要真是个监正还能找个理由把他撸了,关键钦天监监正又不是他。
火灾之后的几天,朱翊钧搬去了启祥宫,这宫原本叫未央宫来着,与皇考祖父有些渊源。它旁边是毓德宫,毓德宫以北的翊坤宫就是郑皇贵妃的宫殿,切幸没有受到火灾波及。
朱翊钧将田义找来,吩咐道:“谕旨内阁,火灾乃上天警惕朕失德所致,两宫圣母有赖列祖威灵庇佑,朕心惧切,自不安心,与元辅等议恐未尽愆咎,传示礼部遣官告庙,合行事宜查例来看,以回天意。”
“是,奴婢记下了。”
“另外,”朱翊钧又想起一事,说道:“免皇长子讲读一月。”
田义一一记下,只是听到最后一句,他心里不禁觇敲起来——皇长子两年前才入阁读书,但凡有点什么事就免讲读,也不知主子是怎么考虑的?
皇长子诞生那会儿主子不也挺高兴的吗?各种庆典都如制举行,还大赦天下。要说主子还有废长立幼之心?反正看起来也不大像,立幼还不简单,主子又不是没那手段,张江陵都能收拾,还怕朝臣反对立幼而不敢立?但为何……
这些事田义只敢在心里猜猜,丝毫不敢在脸上流露出来。他拟好谕旨后便下发阁部,不日,内阁及五部六府的堂上官皆依旨恭诣禁中,参观火灾现场。而后首辅赵志皋等人上疏建议皇帝下罪己诏并戒饬百官。还说嘉靖年间的三殿大火,皇祖世宗皇帝亦是下罪己诏颁示天下,而今宜仿而行之。
顺带又提了一嘴:仰望皇上清心励志,将吏部屡次推升官员及各衙门奏章,莫要再留中,一并简发,以免政务壅滞。
随后还提到了要暂停江南织造,稍缓烧造以苏民穷:近年增派数目日多一日,费至钜万,而苏松、浙江、陕西、江西各处的抚按官俱称征收大不如前,一时库藏苦无积储,小民贫困已极,势难加派。望陛下怜念公私兼匮,约以恤民大施恩惠,将江南织造叚匹、陕西织造绒、江西烧造瓷器暂停,或减其数目宽其解期,以待各地稍有储蓄……
赵志皋上疏之后,心知奏疏毫不意外,必定石沉大海,遂也不抱希望。他如今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月初才向陛下辞免恩命,又是不允,这是第几个‘不允’?反正他也记不清了。
朱翊钧接到奏疏,还是像往常一样,凡‘无关紧要’的,比如要求哪哪补充人的,一如往常的不理、不报、留中,只把暂停织造的那份仔细瞧了。
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孙隆——他知道这些年,孙隆在杭州做得不错,还颇有些名声。万历十六、十七年,江南大水油油,禾黍尽为波臣之禄,饥民死者相望,而杭州尤甚。孙隆俯拾下情,他见孙隆奏疏还颇为动容,后来也接受了抚臣、按臣之请,不吝蠲租发粟……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因灾害而行蠲免,万历五年就是因江南水患严重,太后又念及民生困苦,欲停免江南织造,他也遵从太后,谕令孙隆早日回京。但直到七年,他仍未回京。
孙隆迟迟不归,自然引起言官不满,那还是七月间,他还正在御文华殿讲读,张居正就持工部疏并拟票上奏:苏松水灾重大,百姓困苦流离,请陛下敬天恤民……
孙隆不回京的原因,他是清楚的,而且他知道孙隆也明白他的心思。也就是张江陵等人坚请,他不得以才道出实情,其实他那时刚发去一笔花样银五千两,皆是御前发出,并不加派扰民,候这批织造回京,余悉停罢,只是外朝百官并不知情。后来孙隆回京,一月之后,还是因大婚所用龙袍,再次提督苏杭等府织造,当然,他自然也谕示要‘悯念民力’。
那时江南又遭逢水患,张居正又题:特恩蠲赈,又取回织造太监,罢民稍得安生,乃又重复加派,非圣慈所以爱养元元,培植邦本之意……哼!
朱翊钧一想到这,眼底划过一丝恼意——他如今想起这些,依然心存忿忿之意,他待他是君臣无间,但他又怎能不讲君臣法度?就说对灾民他何尝没有体恤?缎匹减半,织造支费银两,着户、工二部筹措,毋得加派小民……这些难道不是悯念之举?张居正和他的好大臣们那般对他,又将他一个天子的威严置于何地?
转念又想,而今两殿俱毁于一旦,正是要筹措银两的时候,工部此时再提暂停江南等地织造,虽说可节约百万之费,以充大工之用。但两宫圣母及赐各宫年例赏赍,内外并夷人等义不可缺,又如何停减?
朱翊钧心知内帑不丰,重建又少不得要花去百八十万,这些钱……总得另想办法才行,至于江南等地织造……还是不可停减,遵前旨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