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鸿禧默然。那日在假山后与薛绛姝初识,二人虽不是相谈甚欢,但已了明案情的八分真切。只拿“贪酒误事方才丢了性命”的由头诓骗寻常看热闹的百姓虽可,但若要诓骗眼前的人,已然不妥。却又不知该如何那官场上的言辞解释,怕她心中多疑,沉吟良久,道,“如今虽已捉拿到歹人,不过未曾定罪,只做收押,姑娘不必忧心。”
薛绛姝闻言一愣,旋即唇角已勾起一抹她自己尚未察觉的讽意。原本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只怕宋枕寒得来的消息是旧闻,如今此言已是将方才从宋枕寒口中所听的结果又勾回心头,再见他面色云淡风轻,仿佛不甚在乎此桩案情的真伪,当下冷笑道,“未曾定罪便收押?大人是打算屈打成招不成?宝华寺已枉死了一条人命,如今京兆衙门是还要再添上一条么?”
话落,连她自己也停顿许久,方才缓过神来。因着自小受宋氏的教诲,又素来养尊处优,养的她脾性素来温顺,纵然是倚翠或是薛如意做事没了分寸,也未曾惹她动过怒起,如今倒是难得地将心思情绪牵扯起来,冲着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莫名大动肝火。
见傅鸿禧微微凝眉,登时自己也意识到方才所言未免不妥,忙后退半步,福身歉道,“方才多有冒犯,请大人见谅。”
并未如她臆想中地得了那人如薛渝恼怒时一般的斥责,只是头顶上忽然传来那人的一声低笑,只见傅鸿禧饶有兴致地摸着下颚打量自己,眸光触及后又落于旁处,转瞬又移回薛绛姝的面容上,低声笑道,“姑娘振振有词,在下确实无话可说。当日虽谢姑娘仗义执言,不过,在下还是提醒姑娘一句,往后不要掺和此事。无论当下是非对错为何,最后的定论远不至于如此,在下心中明了,姑娘尽管放心便是。”
“大人的意思…”薛绛姝愣神片刻忙恍然,倒也是,这定罪之事只是京兆尹才有的权利,眼前此人并非张裕,小小官差自然不可越俎代庖。倘若张裕一口咬定那谋人性命的歹人是一个贪酒的浪荡子弟,手底下的官差纵然知道什么差池,也不敢有异同,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正是这个道理。
不过,张裕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曾经更是在金銮殿上受过圣上的赞赏,圣上称赞他“内不欺己、外不欺人”,朝中有这种官员,是国之幸,百姓之幸,人人皆以为京兆尹张裕是位刚正不阿的好官,护卫京城百姓安居,如今,又怎会因着一桩普通的案件出了这么大的差错,亦或是,他本身便是故意为之,谋人性命的人犯身份与旁人不同,京兆衙门动不得,故而随意编造了这么个理由,随意收押一个醉酒无亲故的浪荡子,并给他扣上一个杀人的帽子,将此事掩过。
若是如此,那夺人性命的真凶又是什么出身,才迫使得京兆尹不敢动他,只得随意拉出一个替罪羊来。
这般细细盘算,娥眉便于不经意间又蹙成一个清浅的“川”字,仿佛含了无数的哀愁于其中。阳光顺着白墙乌瓦倾泻于小巷间,披在几人的身上,偶尔有几缕穿过二人的衣摆在其中晃过漩漪、或是落于她的娥眉间,愈发衬的她眉眼如画,与前朝仕女图中的美人并无两样。
良久,她松开眉尖儿,斟酌着问道,“如今大人有何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