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阴雨绵绵,片刻之间又吹起乱雪。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如今大元的北方雨雪十分充沛,冰雹和白毛雪轮番上阵,清晨下雪,晌午烈日炎炎,晚间又是漂泊大雨也不罕见。
陈四九和彭莹玉骑着马儿没跑出多久,天上就筛筛落起乱雪,幸亏只是小雪点,但看模样,这雨雪似要下大。
陈四九问道:“小和尚,前方可有地方歇息?”
彭莹玉费劲地瞪大眼左右瞧了瞧,指着前方山丘道:“那半山腰上有座喇嘛召,俺昨儿个牛车上的尸首,就是准备卖给他们沤田的,要想歇息,只能去那。”
陈四九往前看去,那喇嘛召在半山腰上,距离此地少说还有三里路,望山跑死马,若想要走到那喇嘛召去,少说得半个时辰,当下也不再珍惜马力,疯狂以马鞭抽打马臀,往那喇嘛召奔去。
说来奇怪。
此地飘着雨夹雪,但喇嘛召那山上却是晴空无云,天空湛蓝。
数十只秃鹫在寺庙上空盘旋着。
在半山腰上,许多衣衫褴褛的驱口奴隶,犹如蠕动的蚂蚁,身上背着石块儿和木头,正从山脚下攀援而上,手脚并用狗趴着,顺着半坡艰难向上。
秃鹫们狂舞翩飞,兴奋地等着这些驱口奴隶死去,好从天而降,撕扯他们遍体鳞伤的尸首。
半山腰上的喇嘛召,青砖白塔,当中有一座巨大的佛龛,供奉着怒目而视的菩萨,威严狰狞,自山顶俯视着山脚下那些杂草般挣扎求生的蝼蚁。
彭莹玉牵来的两匹马,都是好马,陈四九一问,果然是龙娇安排。
且他们逃出来到现在,身后却没有哈麻的追兵前来,应当是龙娇阻拦,他不由心中暗道,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龙娇。
说来奇怪,天有九重,地有九幽。
陈四九和彭莹玉刚到那喇嘛召山脚下,山下便下起了雨夹雪。。
乱雪飒飒狂舞。
混合着呼啸的山风,山脚下飞沙走石,乱雪混合着雨一起落下,四周顿时白茫茫一片,好在山脚下有几间以红柳和干草,泥土石块儿堆砌而成的羊圈,乃是山上喇嘛召番僧的牛羊圈,一行被困的行人全都躲藏到了这里避避风雨。
此地距离官道很近,故而不那么安全。
陈四九将马儿拉着缰绳,蜷缩靠在牛圈墙角边,回头看了看这里躲避的行人,有衣衫褴褛的汉人驱口,似是山腰上喇嘛召的农奴,还有穿着单薄,卖力地护着自己货郎挑子的山西货脚郎,他脚下靴子似乎被抢了,打着赤脚,皲裂发紫,正犹如抱鸡婆似的揽着自己货挑,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一边瑟瑟发抖,脖子缩进衣领里面,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还有几个身穿蒙古长袍的蒙古人,但也是面色青紫,颧骨泛红,看穿着大约是蒙古黄金家族王公的部帐牧民,虽说穿着稍微得体些,却也是衣衫褴褛,身上的蒙古长袍黑的发亮,脚下皮靴子破烂处也露出了冻成黑紫色的皮肤。
“小和尚,看好马,别进去。”
陈四九深吸一口气,眸子闪烁,从怀中掏出大半龙娇为他准备的干粮,又拿出一酒囊酒水,躬身钻入了低矮的牛圈。
这牛圈里臭气熏天,混合着牛羊的粪便气息,人身上长期不洗澡的汗臭,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肉臭,似乎是尸体的臭味。
他一进来,牛圈中避雨雪的行人们纷纷瞪大眼小心警惕地瞧着他。
大元是个没有纲常伦理的时代。
礼崩乐坏,拳头大就是王,拳头小就是驱口奴隶。
蒙古王公,色目商人,番僧喇嘛,汉人大地主,在这个时代过得犹如皇帝。
而底层这些老百姓,过得猪狗不如。
因为此地靠近官道,尤其得小心,因为大元的官兵比匪兵还凶残。
“这里有酒和干粮。”
陈四九将手中的酒囊和干粮递给那几个汉人农奴,他们却瞪大眼睛,蜷缩在墙角连连摇头,抱着肩膀扭过头不敢正视陈四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