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闻阙抱起地上的陶罐置放在矮几上,偏头望向白狐,黑眸暗沉:“‘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出自《楞严经》,是我所居偏殿中挂的第一幅画轴上所书,所以那里以前是它的寝殿。”
容临没否认,闻阙低头清扫碎瓷片:“是我鸠占鹊巢,难怪它不高兴,师尊随意找个地方安置我即可,我皮糙肉厚,哪里都睡得惯。”
容临似是想到什么:“你两个师兄都有独立的庭院,择日你也在溯回峰挑处喜欢的,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
俞白所居之所名曰“清风朗月”,粉墙黛瓦,广植芭蕉,殿旁有棵合抱粗的西府海棠,疏影横斜,遮盖住小半庭院,他喜音律,绕过游廊的四间房舍是专门用来储存乐谱孤本的。
虞昭所居之所名曰“一枕芳华”,银白琉璃瓦朱红殿柱,满院繁花似锦,他擅奇门遁甲,除了放四时衣物的两间房,其余房间堆满了他随意乱丢的机甲傀儡零件。
独属于自己的地方,两人怎么喜欢怎么布置,怎么舒服怎么来,这也是容临默许的,除了课业严苛繁重,其他诸事上他宽和到近乎纵容。
其实俞白、虞昭除去练剑修习,并不常待在溯回峰,俞白的家就在兰岐,若容临无特别吩咐,他一般是回家居住的,而虞昭太过娇生惯养,毫无自理能力,故整日往外祖父观南长老那里跑,非要侍女前呼后拥伺候着才舒坦。
闻阙有自知之明:“谢过师尊,不必。”
待闻阙清扫完碎瓷片,已至戌时,他自去寒玉潭打坐,容临坐在不远处的白梅树下给白狐剥荔枝,白狐后腿踩在容临膝盖上,前爪抓着容临腰间的玉带,仰着头一口一个吃得心满意足。
闻阙手指无意识沿着自己的五官轮廓描画,指尖停在左眼眼尾下的泪痣上细细摩挲,魅术对容临无效,所以昨晚他抱容临,容临没有推开,是把他当成撒娇卖乖的宠物了?
不,他比不上宠物,他连只宠物都比不上。
“静心,凝神。”
闻阙回神:“是。”
一个时辰过后,闻阙嗅到白梅檀香虚弱地睁开眼,容临站在潭边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不知是不是照顾那只白狐的情绪,臂弯中的狐裘换成了鸦青鹤氅,闻阙垂下眼睫逞强:“我能自己走。”
闻阙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从寒玉潭中爬出来,因温度太低,头发、眉毛上凝结了层白霜,薄唇青白,神色恹恹,调息完毕勉强可以活动后,快速披上容临递过来的狐裘一言不发地回偏殿用晚膳。
饭菜一如既往寡淡无味,插白荷的梅瓶就摆在临近的长几上,容临抬手抽了枝莲蓬垂头慢条斯理地剥莲子,面前碗筷动也未动,闻阙悄然把一碟甜点推到容临面前:“这是下界的甜点,名字叫做玫瑰千层酥,师尊你尝尝好不好吃。”
容临放下莲蓬,用白巾帕细致地擦拭完每根手指,拿起块玫瑰千层酥咬了口,细细咀嚼,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
闻阙谨遵容临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专心致志吃饭,没敢再说话。
待他吃完饭,容临面前一碟玫瑰千层酥已经空了,闻阙唇角上扬,原来他喜欢吃甜食。
容临写给他的厚厚一沓字帖,从简到繁,标注清清楚楚,但闻阙每晚临帖时还是说写不好,让容临手把手教他写。
《金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无量寿佛经》《佛说阿弥陀经》《楞严经》……那些经书又长又无聊,容临从未表现出不耐烦,一笔一画教他慢慢写,不知是他涵养太高,还是另有图谋,总之从未对闻阙话语间的真实性表示过质疑。
这样练字的后果就是完全用不着动脑子,闻阙脑子一旦空下来便开始胡思乱想,某日他正琢磨容临身上的味道到底从何而来,是衣裳的味道,还是他身体的味道,恍神间便没注意容临何时松了手,待他反应过来时,宣纸上赫然写了八个行云流水般的字——知见立知,是无明本。
闻阙笔尖一滞,大团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闻阙握紧狼毫笔:“师尊,今日怎未见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