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临未深究,把闻阙手腕上松开的缎带系好,继续教他习字。
闻阙故意反反复复总写不好,容临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一遍一遍重述要诀慢慢教他写,从始至终维持着躬身姿势纹丝不动,闻阙在无情无欲的北宸尊上身上无端体会到了被宠溺的滋味。
至子时,闻阙躺在偏殿床榻上研究溯月玦,他模仿虞昭的手势,左手在外,右手在内,双手手心向内,左手大拇指抵右手子纹,右手大拇指抵左手午纹,合抱结印,溯月玦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变化,虚空中五行八卦阵也没有显形。
闻阙看书过目不忘,修习术法触类旁通,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对手的招式融会贯通然后将其反杀。那些术法剑招,无心法稳固调和,仅修其形,却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见领悟力非常人可及。
但闻阙□□凡躯,没有修习玄门道法的灵根,体内无灵力运转,依靠旁门左道求生尚可,真的对上正统玄门修士,他必败无疑。
正因如此,废除灵力功法对兰岐正统修士而言是重刑,对他却无太大实质性伤害,只要他想,功法便能快速恢复,修其形而已,何况是复修。
闻阙把溯月玦放在枕边,既来之则安之,兰岐心法至纯至刚,或许他能在潇湘殿中寻得载有兰岐心法的秘籍辅助修习。
卯时他按时去毓爻泉打坐,说来也怪,无论是毓爻泉还是寒玉潭,浸入其中时简直痛不欲生,出水调息片刻后却并无任何不适之感,反而神清气朗。
闻阙抱着满怀白荷踏上桐木台阶,乌发贴着脖颈滑至身前,发梢水珠摇摇欲坠,白色亵衣湿透,右腕上的胭脂红缎带紧贴着劲瘦的手臂上下缠绕,宛若佛经箴言上落了笔浓得化不开的胭脂,禁欲而魅惑。
他敲了敲正殿的殿门,隔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回应,闻阙先行回偏殿换了衣袍,用竹簪把发髻束得板板正正,再次回到殿门前:“师尊,你起了吗?我能进去吗?”
无人应答,闻阙试探着推开殿门:“师尊?”
淡赭石色纱幔掩映着月光石虾须珠帘,看不出有人活动过的痕迹,闻阙把白荷插入扩口冰裂梅瓶中,点缀了四五枝莲蓬,他朝着内殿道:“师尊,我去潇湘殿了。”
闻阙意兴阑珊往外走,虽然容临冷冰冰的,说话惜字如金,可若真看不到他,便觉连绵殿宇肃穆而死寂,溯回峰仿佛倏而失去温度,刻意忽略的层层禁制宛若连环枷锁把人困死其中,循环往复,不得解脱。
太安静了,他不会厌烦吗?
闻阙在潇湘殿分拣了三个时辰古籍,回程时摘了一捧朱红芍药,夕阳透过碎玉梅花疏窗在桐木地板上洒下斑驳光影,他坐在地上把朱红芍药一一插入精挑细选的陶罐中。
日暮西斜,影子慢慢被越拉越长:“文史卷有二百七十八册,其中十五册损毁严重,尹月卷缺失待补,另一百零八本是梵语佛经,虫蛀严重,需要重新誊抄一遍备录,剩余三十二本食谱,是下界各式甜点的配方与步骤详解,内容繁杂,实用性不高。”
闻阙听不到回音,郁结在心口的烦躁开始往喉头顶,他十指收拢,朱红芍药被碾得粉碎,红色花汁落在芍药花瓣上似泣血露珠,昳丽而血腥,充满残虐美感。
正在他神思恍惚之际,一道虚影快速从眼前闪过,闻阙半跪在地,右腿微屈,抬眸阴恻恻死盯着在殿内左右挪动的白团,六枚梅花镖连环发出,步步杀招,岂料那白团身姿异常敏捷,借助博古架灵巧闪躲,所过之处名品古玩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青白釉蟠螭提梁倒流壶,白釉花口高足杯,白釉刻莲花纹折腰碗,紫金釉葵瓣口盘……
闻阙薄唇紧抿,赤脚往满是碎瓷片的方向走,它战战兢兢往后退,勾着博古架尾端一声嘶叫,口中荔枝应声而落,然后速度极快地蹿入内殿。
珠帘晃动,闻阙对上容临的眼睛,眸中阴翳似潮水般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面对满目狼藉陷入百口莫辩的无助境地,这些摆设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碎了六个,他这条命恐怕不抵一片碎瓷的价格,凡事涉及金钱,任何感情都会被撕扯得面目全非,何况他之于容临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物。
小狐狸扒着容临的宽袖往外探头,容临伸手,它步伐轻盈地跳到容临手心,把头埋入他臂弯撒娇般地来回蹭,容临对闻阙道:“别被碎瓷片划伤脚,仔细走出来,把鞋穿上再打扫。”
闻阙哑声道:“对不起师尊,因我之故,才损坏殆尽。”
“碎了就碎了,你和知见无事便好。”容临抱着白狐往外走,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插满陶罐的朱红芍药,眉尾轻微地往上挑了挑。
闻阙解释:“正殿摆设沉闷,我想为殿中添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