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七百年中的多数时间,棉铃都待在那片虚无中,苦闷、无聊,直至麻木。
长生爹爹不会飞天,不会法术,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但他会给她缝可爱的小老虎,会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她不想长生爹爹继续病下去。
“棉棉,爹有你这么漂亮乖巧的女儿,是爹爹的福分。”
长久的寂静过后,长生忽然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棉铃看到,他的眼眶已满含泪水。
……
黑夜渐退时,长生看到了漠城的影子。
白日自后而升,城市在天光的勾勒下现出轮廓,青色的建筑层层排列,说不出的整齐肃穆。
长生抱着已然熟睡的棉铃,双臂几乎没了知觉。
清晨的漠城人已经忙碌起来,店铺开张,行人们都向着同一个地方汇聚。
敲锣的闹声吵醒了棉铃,棉铃懵懂地睁眼,看着前方围绕的人群,小脸上显出迷茫。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下地,长生见她醒了,缓慢而小心地放下了她,双臂还因酸痛麻痹而难以动弹。
“爹爹,揉揉。”
棉铃伸着小爪子抬头呼唤长生,她那小身板哪有力气,长生说着无碍,干脆坐到了墙边,疲惫不堪的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棉铃连忙把他背后的包裹解下,从里面拿出面饼递到长生嘴边。“爹爹吃。”
长生淡淡牵了牵嘴角,柔和无力地看着棉铃,道:“你也吃吧。”
棉铃点点头,小手抓起第二张面饼放到嘴边低头啃边,面饼比她的脑袋还大,她一低头,就只剩下炯炯有神的小老虎望着长生,就好像是老虎叼着饼一般。
长生默然注视着棉铃,想到要将她送去别人家,便悲从中来,连进食的心情都没了。
他又理了理她的虎头帽,确保小老虎完好地包裹着她的头发。
黑羊曲着腿跪坐在地上,耷拉着的眼皮一上一下,困得不行。
棉铃抬眼觑着不远处那被人群包围的高台,台上有张摆满蔬果的方桌,一位婆婆带着红脸儿的面具,手持黄铜法铃在台上跳着,口中还囫囵念着听不懂的话语。
“爹爹,那边在做什么?”棉铃迷蒙着脸问道。
长生的眼里映着那神婆跳动的身影,他淡淡道:“应当,是在祭祀吧。”
“祭祀。”棉铃蠕动嘴唇,低声附和。
长生想她应该不知道祭祀之意,便说道:“据说漠城每十年都会举办祭祀大会,向神明祈求风调雨顺、家人安康。”
“神明。”棉铃又呆呆地重复,像在学语。
她不知何为神明,只记得剑神爹爹说,他的名号仅是美称,这世上早已没了神。
那漠城的人们祭拜的神明,又是什么呢。
看棉铃好似不知愁的样子,长生怜惜地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棉棉,如果你能吃穿不愁、有人疼爱,但爹爹和你只能分开,你会怪爹爹么。”
棉铃转头仰望着长生,安静许久,低低说道:“不会。”
长生的眸子忽然触动,棉铃眼里无悲无喜,空洞的好像早就失去了自我。
一个三岁稚童,为何会有这种任凭摆布、饱经风霜的眼神?
“爹爹是为了棉棉好。”她也不想爹爹因为她,拖累了自己的身体。
长生眼里浸了雾水,在干冷的天气里有些酸痛。他痛苦地咽下无味的饼,牵着棉铃和羊在周围挨家挨户地找寻。
祭祀场锣鼓喧天,城周人家格外冷清。
或是敲门不应,或是开门一听来人的意图,便摇头拒绝。
长生寻求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有个开门的小厮愿给主人说说,却在瞧见棉铃碧绿的眼瞳时,满含歉意地收回了前言。
黄昏余晖铺了半边天,台上神婆的动作都变得疲软,铜铃映射出最后的日光,照得长生双眼刺痛。
难道天生异状便是错。
他吸了吸鼻子,凉薄的风让他窒息。
围观祭祀的人离开了大半,石台上刻画出的阵法呈现在了长生眼前。
他第一次临观漠城祭祀,眼看着路人上台贡献出的祭品被那阵眼吞了下去。
消失了。
长生的眼眶不禁稍稍张大了一分。
这世上,当真有神么?
“求神明保佑今年庄稼丰收,求求了。”
台上的青年向着夕阳磕头祈祷。
今日求丰收的尤其多。长生这才知道,漠城周围的村庄,几乎都陷入了断粮困境。
所以,这和他家棉铃又有什么关系!
长生握紧了双拳,悲愤的胸中抽搐。
可怜无辜的棉铃,无人愿意收养。
凉风中,一抹人影遮挡了长生的视线。
面前的少年俊美非常,暗紫大氅沉稳华贵,蓬松的绒领间,少年的头微微歪斜,长睫低垂,投来的目光悠远而悲悯。
夕阳余晖在他身后笼罩,凄凉的黄昏竟变得神圣。
少年轻启薄唇。
“多么惹人怜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