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家,湿漉漉的样子吓坏了潘文秋,说也没让你大下雨天去找工作。
将生说我不找工作了,妈,我要挣钱。很多很多我挣不了,我没那个本事。但是我想辛苦也要换来稍微多点的回报。
于是潘文秋资助一部分,她拿出全部存款开了这家店。亲戚晓得后还不开心,说你们有钱开店没钱还债?这两年将生一直坚持分笔还他们,亲戚这才闭嘴。
鱼鲜店上了轨道后,将生面对亲戚越来越多的介绍相亲一直拒绝,这事搞得潘文秋火大,尤其看到将生老被一个叫“欢欢”的女孩子缠着晚上说话。还是李欢欢有天晚上打电话给将生揭了盖子。将生洗澡,手机被母亲接了,那头李欢欢娇滴滴地喊“将生”。潘文秋头皮一麻,灵魂三问你是谁?你找将生做什么?你们是什么关系?
李欢欢说我是她前同事。潘文秋这才缓和了语气,还是生硬地说“哦”,将生洗澡去了。又讲你们也不在一起工作了,老是大晚上打电话太久不好,将生身体不好。
她身体不好也没见你多心疼她。李欢欢怼得潘文秋哑口无言,一时势起,趁胜追击,“将生喜欢吃肉,你却因为信人家鬼话坚持吃素。真坚持就别卖鱼啊,将生杀鱼卖鱼你又不怕报应了?”
潘文秋说关你什么事?
关我事大了,她是我前女友,也就我能关心关心她。李欢欢火气蹿得飞快,一下子就把桌子掀了,“我没胡说八道,我们睡都睡了一年半。”
那晚将肿眼遗传给女儿的潘文秋眼睛肿得格外高,她哭了两个小时,数落陈将生怎么得了?在外面上班就是胡搞。
将生开始吓得差点耳鸣,觉得李欢欢才简直胡搞,没听过因为出轨分手还附送代出柜的。心吊在嗓子眼时听着潘文秋哭着哭着竟然慢慢放稳了,因为她忽然计较起来,她妈妈好像第一次因为自己的事情哭,像以前哥哥癫痫发作平息后那样,哭得辛苦漫长。
将生心忽然软下,蹲在潘文秋腿边,抓住她的手安慰妈妈,像哥哥走的那天早上。潘文秋好像也想起了类似的情景,惶恐地打了将生,没力气的胳膊甩下,一巴掌一巴掌地推搡着将生的肩膀。
为什么生活里那一点点好都得被毫不留情地撕碎呢?将生任潘文秋发泄着,她果然骂了出来,“为什么将养那么可怜?”
将养可怜吗?可怜的。生下来就没有双胞胎妹妹发育快,将生六个月就会学说话,将养两岁才会喊“爸爸妈妈”。潘文秋说贵人语迟,这事儿倒成了将养不多的光荣事迹,在以后十几年的岁月中不断被提起。将生五岁时本可以读小学,因为将养跟不上又在家陪了他两年。将养因为体弱有病,被所有人善待,甚至又怕又心疼地哄着他,将生则自己就能长大。
将养癫痫时不时发作,将养就被培养成了个小护士。扯出他要堵在嗓子眼的舌头,抱住他,喂药打针,精疲力尽得频繁。将养可怜的,十七岁那年就走了。将生被亲戚说,以后家里就只有你了,只能靠你了。
陈将生也想有出息,帮家里走出不幸的阴影,但被潘文秋推搡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走不动。只能在阴影下喘口气,再穿上这件灵魂的夜行衣继续活着。
潘文秋又问为什么你也不正常?
将生擦了眼泪,说我挺正常。小李对我……也好过的。
“你就是贱。什么叫好?一点点好就哄得你和她瞎混?”潘文秋恨极了。
我这个贱还不是你们养出来的?将生在哥哥死后十年才开始回望自己的人生,“我就是贱,我愿意贱,不贱我还不知道自己还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