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生的初恋是从一把伞开始的。那时她和李欢欢还是同事兼室友,两个人的生活习惯、作息偏好、口味选择很难凑到一起。但是李欢欢有行动力,一边网上撩着可能性的女朋友,一边线下拨弄着内向的陈将生。
她的拨弄方法只适用于将生这种心眼儿扎实又勤快的人,洗个澡时喊将生送新买的护发素这种事都是基操,一下子就试出了眼神斜着放、面部表情不自然的将生和她“一般”。心里有数后,李欢欢就更密集地调动起对方,衣食住行,化妆就医逛街看电影电视剧,有需求就找将生。
后来将生不晓得从哪里看到一个说法,什么样的人最忠诚?已经付出过忠诚的人。这和“沉没成本”有些类似。事实也是,将生付出越多,两个人关系就越黏糊糊。黏到沙发上看剧时,李欢欢就直接倒在将生大腿上,再竖起自己的腿,示意将生给她脱鞋。
将生照做后两天才想,“这算怎么回事?”
李欢欢就在那一天借口加班太晚下雨没带伞,让将生去接她。陈将生老老实实穿着雨衣雨鞋给她送了把厚实又庞大的大红伞。李欢欢那天就像不羁侠客李寻欢附了体,大晚上说想喝啤酒,但是自己酒量很差,要将生陪着。大红伞下的氛围暧昧,雨点砸在伞布上,又成为胆小的将生和世界的天然屏障。
将生去便利店买了最淡的三得利,递给雨里的李欢欢。李欢欢自己开了灌下半罐,说这是矿泉水?
将生觉得谈恋爱谈得雷厉风行的要数籍贯四川的那条蛇,大老远飞到杭州,借把伞,再还回来。一来一往就跑到鬼屋拜堂成亲洞房花烛。古代的妖精鬼怪谈恋爱都有效率。没想到更有效率的是李欢欢,她带着淡淡的三得利酒气,把大红伞塞到将生手里,捞过还愣着的将生就亲上了嘴巴。
路人看没看到将生不晓得,罗森便利店店员肯定看到了。将生余光瞥到里边的夜班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她脸蛋一红,问欢欢你喝多了?
李欢欢的眼神将生这辈子可能都忘不了,本不漂亮的女孩那时眼睛烫的厉害,大约那是动了情后的动人,暖又媚的,将生看了心里喜欢又乱。她定力不算好,又容易被牵着走,李欢欢那天晚上就成了第一只钻进将生被窝的妖,将生这才知道,她酒量压根不差。
钻完被窝第二天起,将生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主角,一下子被幸福砸晕了。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早上醒来身边有个对着自己笑的人就是幸福。她也挂着笑,去准备早饭午饭晚饭,拖地板洗床单晾衣服擦柜子,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李欢欢一脸满足。
对李欢欢来说,将生就是那种“将将好”的对象。她活得特别规律,特殊情况除外,三餐饭和睡觉的时间相当固定。早上坐马桶的时间都精确到六点四十五。感情交流上将生也秉持这个风格,将将好地时间、力度、强度和次数。李欢欢有时想来点出格的,但是看到陈将生一幅老实巴交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兴致也少了大半。
吵架慢慢也因为不满而越发频繁,有次李欢欢问将生,“你活得累不累?”将生茫然抬头,刚要说什么被李欢欢制止,“算了算了,睡吧。”
李欢欢觉得活在刻度表上才叫累,谈恋爱这种明确的关系下带来的疲倦也叫累。她和家里关系一直不好,工作场合之外格外大胆热烈,她需要调剂——和前女友死灰复燃一下下、哪怕就是线上暧昧片刻也算。调剂多了,心也野了,最后调剂到刚认识一个礼拜的人床上。
将生一直以为,女孩子和女孩子总归不一样吧?怎么也有出轨?怎么也能这么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了半年,将生才下了决心分手。小李没哭,她也没哭。小李的朋友圈一周后出现了她去迪士尼的照片:快两年没出去玩过了,闷坏了。将生的朋友圈则一直一条线什么都没发。她请假回了家,在家闷闷住了三天后潘文秋才反应过来,“你说身体虚不舒服,不是这个原因吧?”
可当着潘文秋的面也能不说,将生嘴巴死死撬不开,又在家躺了一周。潘文秋说你工作不要了?是要我五十多岁的人养你到什么时候?
将生就起床去办理辞职,将东西搬出了公寓——两只箱子一把大红伞。将生的东西不多,家里则被李欢欢塞得满满当当。走之前小李忽然用力抱住了她,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过分,你真的很好。这个伤感的道别成为将生心里的一只小钩子,挂着李欢欢两年。
那天好巧不巧也下着雨,将生举着伞走了五公里,裤子湿到了大腿,最后坐在公交站牌下想了很久很久。将生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从小学开始,班主任一直给她一个“不爱动脑筋”的评价。将生纳闷过,什么叫“动脑筋”?要是动脑筋能解决所有事,她就乐于试试。
那天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动了脑筋的日子,将生问自己,“我哪里做得不好?”一开始方向就走偏了。她自我责备了好久才回神,“动脑筋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找方向才是。”
找方向不用动脑子,人生有现成的指标:存款几位数?车换到什么牌子什么型号?房子买了几套?主动收入被动收入有多少?找到了什么样的对象?生了几个孩子?将生把最后两条指标划掉,死心眼地磕前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