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熟悉后小丫头像是将她当成亲密玩伴,不带一丝目的仅仅想跟她玩。那丫头会在她睡不着时给她复述娘亲讲过的睡前故事,也会在每一个曙色绯红的黎明与残阳西斜的日暮陪她坐在田埂边的草堆上安安静静欣赏天边风景。
“娘亲以前是城里坊间的乐师,会唱曲还会弹琵琶,我是乐师的女儿因此娘亲为我起名陈乐,本来该是爹爹起的,娘亲也盼啊盼等爹爹来接她,这一盼就快十年,但爹爹没出现。”
“娘亲昨夜与我说了你是贵人,让你为我赐名。”
邵悦心生疑虑,抬眸却望进一对期盼的眼中。
济慈说皇族与普通百姓云泥有别,但邵悦不管这些,道:“悦,你就叫陈悦,与‘乐’同音,与我同名。”
小丫头欣喜地应下。
后来济慈与她说陈悦的娘亲本是前朝皇帝埋在烟街柳巷的一枚细作,却因爱上陈老爷自甘堕落当个妾室被抬回陈家,还怀了陈悦,也算是间接解释了这娘俩为何知道邵悦是贵人。
济慈道:“我不希望公主殿下进宫后像那女人一般,半生烟花,半生凄苦,情爱似罗网,深陷进去就是万劫不复。”
她觉得疑惑,便道:“陈悦她娘是真的爱上陈老爷还是说……是以情爱为借口进陈家执行秘密任务?”一名看惯情爱别离的艺伎爱上一个朝三暮四的大户人家的家主,想想就觉得荒谬。
济慈:“不,她仅仅是单纯地爱上他。”
又记起这句话时,邵悦与陈悦正坐在草垛上看那日薄西山。
“我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人,就像城里头说书先生讲的那样千军万马,挥斥苍穹,谈笑间啥啥啥的……那些个词是这么用的吧?”小丫头坐在草堆上兴致高昂地晃着脚,时不时踢踢屁股底下的草垛。
“你怎知道我是?”邵悦问。
“我能感受到的,你的气质就与我们山里人很不同,还有你穿的衣服啊都是好布料!”她咧嘴一笑道:“城里人讲话文绉绉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个人非水中的东西’!”
“是‘此子非池中之物’。”邵悦双手支在身后,好笑地看她。
“可惜郎中说我活不过几年,我是不能看到你风光了,命短。”陈悦安静下来,眸子里填满落寞,良久她吸吸鼻子道:“人各有命……那么,就请你用我的身份代替我活下去吧,请代替我看遍外头的风景!”
转头瞧见邵悦神色比她还落寞,她慌乱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你别沉着脸啊,女孩子该多笑笑!”
“你笑一个,我就把我的黑白花送给你啦,它可温顺了,是王屠户家的大黑猫和刘老汉家的大白猫生的,小小一只可爱极了偏偏没人要,我就将它抱过来,对了,它还会蹭着你的鞋子喵喵叫呢!”
邵悦不答话,双眼直勾勾看她,以沉默表达抗拒,那丫头慌得快哭出来时她才道:“以后莫言生死,这种话不该随便说。”
她笑不出来甚至觉得悲凉,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她。
陈悦是在她母亲离去后的下月跟着去的,起初只是去上坟时淋了场雨染上风寒,却因体质虚弱高烧不退,药石不灵。
病榻前邵悦握住她冰冷的双手,俯身倾听她弥留之际的细声低语:“你笑一个,女孩子该多笑笑才好看……”
邵悦眼中含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听说猫咪是沟通阴阳两界的使者,还有你赠我的簪子,你都带着它吧,这样我到下面之后也能……”
那话到底没说完,手已垂下。
邵悦悲痛地闭上眼。
那木簪本是邵悦削了送给她当生辰礼物的,那时候陈悦头发很长却连条像样的发带都没有,将洗得发白的旧衣摆剪成布条随意绑着,像吊丧,娘俩朴实得很,送金银宝饰八成不收,是以她亲手拿木头削成簪子给陈悦戴上,其实那簪子的原木是黄花梨,名贵得很,不但能外敷内服,戴上后对身体也有好处。
邵悦从思绪中抽离,娶了个茶盏斟了点水放在烛火下,她将木簪伸到烛火处点燃,直至木簪烧成灰烬洒在茶杯里,被她摇晃几下一饮而尽。
“陈悦是感性的,她爱哭爱笑,而你……也爱笑,但你年少老成,不论何种时候都能处变不惊。”
萧容叹口气,明白邵悦的言下之意是她太过理性,将这个词引申一下那就是冷血,可不论这个时空她的年纪几何,她骨子里也是个能冷静思考的成年人,上辈子虽没遭逢过什么大风大浪但也经历过两次实验室危机,基本的危机应对能力还是有的。
方才萧容其实是有些担忧的,毕竟一个人情绪失控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萧容甚至联想到前世有个流行的网络用词叫“黑化”,不害怕是因为她始终将邵悦当成一个孩子,当成妹妹般看待。
窗外不再电闪雷鸣,雨快停了。
“它还怀着小猫崽陈鸾鸾竟能下得去手……留了字条就逍遥而去,像个懦夫又像个魔鬼!”她哭诉着,举着茶杯的手放下时已是泪流满面。
萧容于心不忍正想安慰几句,邵悦极快地抬袖抹掉泪水,吸吸鼻子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萧容仍有些忧心,一步三回头看她,邵悦背对她,幽暗烛火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