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六岁,济慈给他取名为邵兴,有复兴家国之意。
济慈每日教邵兴识文断字,公孙望天光未亮便带他习武读兵书,就像对待宫中皇子般尽职尽责。
邵悦到底是个孩子,心里头藏不住事,不过半月便跑到济慈和公孙望跟前道:“少傅、将军,我也想识字习武!”
济慈和公孙望对视一眼,却见公孙望哈哈大笑道:“我的小公主呦,先帝在世时,怎不见你如此积极,每次被点名背书,逃跑倒是第一名!”
邵悦不服气道:“我是真想学,我也想像将军一样带兵打仗!”
济慈的目光倏地冷下来:“女孩子家的带什么兵,打什么仗,教习嬷嬷让你绣的花绣好了?让你练的古筝奏完了?”
邵悦瑟缩了一下肩膀,就见匆匆赶来的教习嬷嬷一个劲给济慈道歉:“老爷,是奴婢失职。”拧着邵悦的胳膊将她扯回屋中。
“胆儿肥了?老身如个厕的功夫你就往外跑,功课都完成了?”
邵悦嗫嚅道:“花绣完了,琴也奏完了。”
嬷嬷被噎了一下,气急败坏道:“那便再绣一副,再奏十遍!”
邵悦垂下头,眸中划过一丝怨恨。
邵悦十岁的时候,济夫人与济慈商议着让邵悦上个女学,即要修习妇德、妇言、妇功、妇容四门课,邵悦开心极了,不为能学三从四德,而是终于能脱离济家这个魔窟了。
被关在济府太久,竟不知外面世道如何。
邵悦跟着女夫子读到“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心中想的却是勾栏里妈妈的“女为悦己者荣”,嘴上读着《女戒》,心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暗暗疑惑济慈到底要她学什么,怎么这些个观念大相径庭,前后不一。
“什么狗屁玩意儿!愚不可及,愚不可及!”正神游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破口大骂,邵悦探出头去想看个究竟,被女夫子的呵斥声吓了一跳。
“坐有坐姿,探头探脑像甚样子!”
邵悦以及一众女弟子赶紧坐直,余光瞥见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头被人轰了出去,紧接着女学的朱门被用力关上。
下学后,邵悦故意走得慢些,隐约听见下学的人群三两成堆讨论着什么。
“隔壁书院的疯老头又跑来女学胡言乱语了!”
“可不是,听说他曾是任职工部的前朝官员,好端端一个士子,怎就疯了?”
“估计是前朝覆灭对他的打击太大……华发早生,你肯定猜不到他才四十出头!”
邵悦阖上眼帘。
再次见到那老头时已是她读女学的第二年,邵兴想吃糖葫芦,便偷偷拜托她下学后去买,一串糖葫芦换一本书,但只给读三天。
《女戒》、《女训》邵悦已背得滚瓜烂熟,作为女夫子的得意门生,邵悦每日晨读时需领头将昨日所学背诵一遍,而后在一众女弟子钦佩的目光下协助夫子抽查旁人背诵。
课堂上女夫子的诵读声如同催眠曲,书里文字对邵悦来说甚是无聊,为了能读邵兴所学,她才想出用糖葫芦换书读的方式,果然不出邵悦所想,邵兴久困济府,眼界浅薄,从没尝过外头稀奇古怪的玩意,当下便被吸引了。
邵兴的书可比《女戒》什么的有趣多了,特别是读到“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时,邵悦默默想象了一下大军压境的画面,眼睛前所未有的亮。
有些地方邵悦读不懂,便偷偷背下来,她记忆力好,多背几遍,竟也记得牢固。
至于邵悦买糖葫芦的铜板怎么来的,她读书勤快,抄了不少《女戒》、《女训》,用的笔墨纸砚多了,每每去购买宣纸徽墨,那老板便少算她几文钱,一来二去不但攒够了糖葫芦的铜板,偶尔还能去书店借书读。
邵悦知道只要给书店老板多塞几枚铜板,他断不会到济府告状的。这也得益于济慈和公孙望的心思都在邵兴身上,平日里她只需谨言慎行,缩小存在感,他俩基本都不管她。
邵悦手里揣着糖葫芦,路过小巷子时,瞧见那疯老头正被一帮壮汉拳打脚踢。
她本不欲理会,想到女学上发生的事情,鬼使神差开口道:“住手!”
“你谁啊!”领头的壮汉回望过去,随即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小女娃!”
“她……她好像是济员外家的小姐!”人堆中,不知是谁认出她来。
如今朝代更迭,济慈断不会打着前朝遗臣的名号四处行走,他府邸众多,家财不少,隐匿到江南水乡避避风头,也无人认出他来。
来此地三年有余,当地百姓只知她是济府小姐,不知她是前朝公主。
邵悦起先还担心那帮人一言不合连她一块打,瞧见有人识得她,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便壮起胆扬声道:“殴打书院的夫子,你们就不怕巡捕缉拿?”
“夫子?哈哈哈,济大小姐有所不知,这疯老头今日已被书院辞退了!”
邵悦皱了下眉,道:“不论如何,你们打人便是不对,还不快些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