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兰花安静肆意地盛放在真蓝色的罗帐上,姿态各异,每一朵都晶莹剔透、每一朵都美不胜收,每一朵都提醒着她,她是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这个事实。
“姑娘可算是好了,方才姑娘一声不吭就晕了过去,老奴真是吓坏了。”
一个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烟转过头,看见一位四旬左右年纪的中年妇人站在床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这妇人生得白胖和蔼,麻布衣服下露出月白色闪缎的滚边裙子,因为在热孝里不能用金饰,头上插了两根银簪一支玉簪,那银簪沉甸甸的,显然分量十足。
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只怕会以为这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太太。
这是乐妈妈,她的奶娘。
她出生后不久,阿娘就因为产后不调过世了,阿爹立誓不肯续娶,和吴郡老家的旁支们闹得很僵,又忙于政务,再加上是男子,不通内宅事,所以,她可以说是乐妈妈一手带大的。
自她有记忆起,乐妈妈就对她千依百顺,疼爱至极,为了她,甚至连亲生的一双儿女都扔在府外不管,一年也未必会回去看上一眼。
见陆烟望着自己不说话,乐妈妈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了擦眼睛,“大郎君走得突然,姑娘也……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可怎么有脸去见夫人!”
陆烟慢慢地坐起身来,乐妈妈见状,连忙拿了件小袄要给她披上。
陆烟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妈妈几时来的?”
“才来一会,姑娘就醒了,多亏佛祖保佑。”乐妈妈双手合十往虚空里拜了拜,念了声佛。
陆烟的视线越过乐妈妈,落在她身后的小桌上。
桌子上摆着一盏油灯,灯芯已经烧掉了大半。
她一直睡着,屋里不会点灯,这盏灯只能是乐妈妈进来以后点起来的。
乐妈妈没有说实话。
“妈妈,”陆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绿枝呢?”
依绿枝的性子,她没醒之前,应该会在这里守着她的。
“还没来得及告诉姑娘。”
乐妈妈脸上露出惋惜之色,陆烟忽然心里一沉。
“今天中午,绿枝追着姑娘出去时,在青石台阶上崴了脚,腿摔坏了,叫得实在不成了,留在府里不像样,老奴就先让她家里人把绿枝接出去了,等好了再回来。”
陆烟藏在锦被下的右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前世,乐妈妈就是用差不多的理由,把燕儿挪了出去,趁她不注意卖进了窑子里。
如今又要重来一回吗?
陆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竭力忍住心里那股想要杀人的暴虐,“还是挪回来的好,陆府不缺养病的空屋,明日我去看她。”
乐妈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把这件事放了过去“还有件事要请姑娘示下,“前些日子姑娘一直病着,老奴便自作主张管了几天家,所幸没出什么乱子。如今姑娘醒了,这管家的事,是不是该交回姑娘手里?”
“姑娘别怕,管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安排好府里的下人,还要和铺子里的掌柜们打交道,再对些账簿,姑娘自来聪慧,这些东西必然上手极快。”
——果然。
先从她身边除去了绿枝,跟着便要插手陆府的管家权了。
陆烟低着头,心里冷笑起来。
她自幼失怙,陆家没有当家主母,也没有能真正指点她的女性长辈,学什么玩什么都由乐妈妈安排。
至于阿爹教她的那些东西,好是好,于内宅家事上却毫无帮助。
便是如今,比起敲着算盘跟那些掌柜们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进出加减帐,她也还是更愿意去算火器局新造的火炮口径。
乐妈妈这番话,明面上瞧着是在支持她亲自管家,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管家的难处。
若她真的只有十四岁,只怕还真的会被吓倒。
乐妈妈见陆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伸手给陆烟提了提被子,“明日大郎君头七,姑娘也得拿出个章程来,”她觑着陆烟的神色,“姑娘身子还未好全,若是实在支撑不住就告诉老奴,老奴……”
“好。”陆烟开口道。
她迎着乐妈妈一瞬间有些惊疑不定的目光,不闪不避,“妈妈想得周全,这管家的事,我就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