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重看了他片刻,转身跨出门槛,大步离开。
谢秉荣跟在他身后,战战兢兢道:“家中已经备了晚饭,世子若是不嫌弃,不妨留下来吃一些。”
嵇重没吭声,走到门口翻身上马,门口的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马蹄在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声响,嵇重高坐在马背上,垂眸看着手里的马鞭,忽地用力一甩。
鞭尾擦着谢秉荣的面门,“啪”一声抽在他脚边的青石地面上。
谢秉荣吓得惨无人色,身子僵硬挺直着,脚不敢往后挪,生怕稍有动静就触了这位煞神的霉头。
嵇重没看他一眼,掉转马头,轻踢马腹,带着几名亲随疾驰而去。
几道策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谢秉荣终于从惊骇中回神,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摔倒。
下人急忙伸手去扶他,也是吓得够呛:“老、老爷,世子走了。”
谢秉荣抬袖擦汗,低头时目光落到青石地面上,发现那上面竟然出现一道很深的裂纹,倏地瞪直了眼,手在袖子里颤抖起来。
回到书房,谢秉荣灌了满满一壶热茶才缓过劲来,他越想越来气,将茶盏用力顿在桌上,怒道:“把大公子给我叫过来!”
下人去了一趟谢疏的院子,回来传话:“公子说、说他要睡了,不、不想来……”
谢秉荣大怒,拍桌喝道:“岂有此理!再去叫,问他是不是要做不孝子!”
下人又跑了一趟,回来后哆哆嗦嗦道:“小人被拦在门口不让进,说是大公子已经睡了。”
谢秉荣差点没倒过气来,起身跨出门槛,亲自赶去谢疏的院子。
毕竟是家主,这回门口的小厮没敢拦,他气势汹汹地走进屋,见谢疏根本就没睡,正站在窗前惬意地拨弄着探到窗口的梅枝,气得肝火直往外冒。
“怎么?你是打定主意要做忤逆子了?”谢秉荣兴师问罪,“谢家哪里对不起你?你是我儿子,是谢家的嫡长子,和谢家的命运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好一个南下逃难的机会,你说不要就不要,是存心想让我们全家老小死在京城吗?”
谢疏将梅枝松开,枝头积雪洒落在窗台上,他又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拂去,这才回头,却只负手站着,嘴角噙着一丝笑,并未开口。
谢秉荣面色微变,终于意识到谢疏的变化。
这个儿子,是真的不好拿捏了,不对,岂止不好拿捏,这是明晃晃摆在脸上的敌意。
谢秉荣让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后伸手指向门外,再次开口:“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立刻给我出府去找平王世子,请求他改变心意。”
谢疏轻笑:“有能力护送我们离京的又不止平王府,父亲何不试试去讨好昌王和宁王?”
谢秉荣忍耐着怒气:“他们俩是皇上的儿子,一向与太子不和,而你是太子的人,你觉得此事能成吗?”
谢疏:“事在人为,不能成只能说明你是废物。”
谢秉荣没想到他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了,怒不可遏,抄起旁边的铜壶就要砸他。
“老爷!”思正赶紧拦在谢疏面前,张开双臂护着,“公子还病着呢,可不能打呀!再说万一让世子知道了……”
谢秉荣顿时感觉手里的壶重若千钧,他瞪着谢疏,面色涨得青紫。
谢疏从容地看着他:“既然父亲这么无能,那就只能看我脸色了。你若好好哄着我,兴许我一高兴,哪天就愿意去和世子联姻了,可你若是惹我不痛快,那就别指望谢家能攀上平王府这棵大树。”
谢秉荣高举着铜壶的手剧烈颤抖,想砸,到底没敢砸下来,他将铜壶往铺地的毛毡上一掷,无声无息地泄了怒气,甩袖转身,铁青着脸大步离开。
思正松了口气,忙将铜壶捡起来,拿帕子仔细擦了擦,擦完见谢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走过去小心翼翼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可要叫人把饭菜端过来?”
谢疏颔首:“嗯。”
思正出去吩咐,回来的时候见谢疏站在窗前把玩嵇重的那把匕首,探头看了看,只觉得血腥味扑面而来。
谢疏开口:“你可知这匕首的来历?”
思正摇头:“不知道。”
谢疏:“听闻这把匕首是先皇赐给平王的,匕首上的字是当今天子叫人刻的,世子头一回上阵杀敌,大获全胜,平王就将这把匕首送给了他,说以后留着做传家宝。”
思正瞪大眼:“那……那……”
谢疏将匕首收进皮鞘,目光望向院子里的梅树。
他原本以为嵇重在谢府安插了眼线,可嵇重这一趟来去匆匆,他也没瞧出来哪个人可疑,倒是嵇重把谢秉荣敲打一番,像是特地来给他撑腰的。
是他猜错了,还是对方隐藏得太好?
思正见他将匕首收起来,说道:“世子的凶名倒是好用,一提世子,老爷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谢疏轻声笑了笑。
那是,管他打的什么主意,虎皮都白白送上门了,不扯张大旗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