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斜靠在引枕上,微微仰着头,明明身上有伤,偏偏眸中流光溢彩,唇间带笑:“姐姐这是明知故问。”
他费尽心机,得偿所愿。
“无忧阁的北边还有栋荒废的阁子,我会让人尽快修整出来,到时你再搬过去,可好?”
“一切听从姐姐的安排。”
柳婉再次垂眸,素白手指在轻薄的帕子间绞来绞去,“你早料定自己能留下来,是因为……早看出我母亲偏心朱巧巧?”说完她抬头看他,眸中水汽迷离。
连一个刚来几天的人都能看透这事儿,她实在觉得很挫败,很无地自容。
少年纯真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翳,答非所问:“姐姐,有我在,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明明自己都伤痕累累了,还放这种狠话,柳婉心头一暖,“你赶紧让身子痊愈才是正事。”她款款从圆凳上起身:“肚子饿了吧,你再在床上靠一会儿,我去小厨房安排一下,咱们一起在这儿吃。”
“好的姐姐。”少年一张无害的脸在烛火下脆弱而美艳。
好男风的如玉美人,以后是给他找个男人入赘,还是将他嫁出去呢?
柳婉莫名觉得肩头责任重大,面上却神色不显,浅浅一笑,提起裙摆娉娉婷婷出了屋。
关嬷嬷守在外头,心里愧疚得很,想给小主子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吃喝误事了。
“嬷嬷不必放在心上,你看我们还不是因祸得福,现在小墨能堂堂正正留下来了。”柳婉走在幽暗的甬道上,低声宽慰。
关嬷嬷对她的疼爱远胜过那位正经母亲,她怎能忍心责怪。
“那……那位宋公子,当真只是郡主的义弟?”关嬷嬷将信将疑,两人站在一起明明就跟小两口似的,怎的就变成了姐弟?
她脑子里还晃荡着男子赤身的画面,老脸又悄悄一红。
“当然。”柳婉弯唇一笑,“还想请嬷嬷帮个忙。”
一听有旨意,关嬷嬷如获大赦,做了错事的人不就巴望着能将功折罪么:“郡主尽管吩咐,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小墨现在是我弟弟了,总不能成日穿着小厮的衣裳在阁子里晃荡,还烦请嬷嬷叫个裁缝过来,给他订几身合适的衣裳吧。”
“郡主放心,老奴明日便去办。”
饭菜很快从小厨房送到了耳房,在床榻前的案桌上一一布开。
宋墨移身到床沿,与柳婉相对而坐。
两人光明正大地成为了姐弟,自然是要喝两杯庆贺一番的,但宋墨还在病着,不能碰烈酒,柳婉特意备上了果酒。
主子高兴,下人也自是快活,春杏还应景地在屋内多加了几盏烛火,脆生生地道贺:“祝郡主与公子姐弟情深永不变,海枯石烂不悔心。”
至于算不算姐弟之情,她心里也有点儿打鼓,她可是亲眼见到两人从一张床上下来……
火光跃动,映得桌上的珍馐愈加璀璨耀眼,看上去倒是喜庆得很。
柳婉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在夜间与男子对饮。
朱氏总拿《女训》压她,“内外各处,男女异群”,多年来,她不只不能轻易见外男,连喝这果酒都得偷偷摸摸。
朱氏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你乃一朝郡主,就该有一朝郡主的仪态。”
没想到如今为了那朱巧巧,朱氏打破多年规矩,竟允许她的闺阁住进外男。
说好的郡主仪态呢?
“小墨,你知道母亲为何如此不喜欢我么?”柳婉唇染酒香,已是醺然状态,眼尾勾着,微微泛红,眼底飘着深深浅浅的浮光,媚态尽显。
少年眉清目朗,伸手拿过柳婉手中的酒杯:“姐姐你不能再喝了。”其实果酒压根不醉了,许是她心思太重了。
柳婉闭目一笑,头一歪,趴在了桌上,嘴里喃喃着:“那是因为……因为我的出生,才让她与父亲分隔两地,自此数年难见一面。”
她吃力抬起头来,面色更红了,肌肤如陶瓷一般,黑幽幽的眼眸轻轻打开:“小墨你知道吗,我……我骨子里流着齐王的血,所以也是更有用的人质。”
宋墨沉静的眸底微微一敛,片刻后起身,“姐姐我送你回去。”他从床沿绕到桌子的另一边,去搀扶柳婉。
柳婉趔趄着站起来,还没迈步,便身子一软倒在了少年怀中,小小的一只,缩在宽阔的肩膀里,潺弱得像只病猫。
少年眸底的黑色一点点晕开,冷而幽深,像千年寒潭,但在寒潭表面,却有柔光在轻轻荡漾。
他低头凝视了一眼怀中半睡半醒的少女,“姐姐,冒犯了。”继而弯腰,轻松地将她一把抱起。
小淑女闭着眼,虽身子无力,脑子却是清醒的,在他臂弯里苦笑着低喃了一句:“随你。”
提着灯笼守在门口的春杏一见主子被少年抱出来,惊得一张嘴张得枣儿大。
揉了揉眼,再看。
没错,那宋公子怀里抱的就是她们的郡主。
说好的姐弟关系呢?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啊——
春杏的脑袋都要想破了!
蹲在檐角的无缰见到主子怀中抱着一个女人,眼睛都瞪直了。
不是不近女色的么?不是说女人麻烦么?眼下怎的还抱上了?
难道是演戏?
可那郡主好似都睡过去了,还需要演什么戏?
到底是不是演,是不是?啊——
无缰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迫切地要找主子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