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后来明鸿升的死讯传来,过来十来年,舒氏依旧将那些泛黄陈旧的诗信保存的很好,闲暇时便会拿出来看一看。
舒氏直到死都不会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慕她,会对她好一辈子的男人,在短短几个月里,就攀上了权贵之女,将她弃如敝履。为了不让自己背上负心人的名声,连个真相都不给她,让她苦苦守了十几年的活寡。
想到阿娘,明霜的恨意渐浓,她抱着阿娘留下来的那把琵琶,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站在那扇红木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谁啊?”里头很快传来了声音,‘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小厮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戴着帷帽的女子,女子衣裳的布料不过寻常人家所有,连他们府上下人穿的都要比她的好。
故而那小厮面色沉了沉,语气带了几分不耐烦道:“你找谁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是来找明侍郎的,我是明侍郎扬州城的亲戚,还请帮忙通传。”明霜的声音柔婉,带着江南水乡的绵软清澈。
说是亲戚也是明霜考虑过的,若当着下人的面说她是明鸿升当年在临安城遗弃的女儿,那不是当着下人的面打明鸿升的脸吗?只怕她连门都进不去,也会让明鸿升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毕竟她千里迢迢从临安城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攀上明鸿升这个当了大官的爹,替自己寻一门好姻缘的,她又怎么能不善解人意呢?
说话间,明霜伸手将帷帽的纱轻轻地掀开一个角,朝那小厮抿唇一笑,面上带着几分羞怯。
小厮看不真切明霜的容貌,只能看到掀开面纱那一角,所露出的清亮眸子,眸光潋滟缱绻,好似会勾人一般,肤色白得仿若会发光。
只这惊鸿一眼,就能拨动心弦。
小厮看得不禁呆住,眨了眨眼睛,还想再看上一看,可明霜已经将面纱放了下来。
“可是老爷此时并不在府中,夫人和小姐也出府去了。”小厮的语气好了许多,“要不这样吧,还请姑娘随我进来,去前厅等候老爷。”
“那便多谢你了。”明霜松了一口气,抬脚迈进了明府的门槛。
小厮走在侧前方为明霜引路,明霜一边走一边看。
明府真的好大啊,走过九曲回廊,又穿过假山环绕、鸟语花香的花园,这才到了明府用以待客的前厅,光是这段路便足足走了一刻钟。
明霜在临安城的时候,曾有幸去过员外府,当初的她见到员外府那三进的院子便已经觉得富丽堂皇,可员外府跟此时的明府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明鸿升就是在这样大的院子里,过着他舒心日子的吗?
却不知道他享受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良心不安,想起远在临安城那逼仄潮腻的小房子里受苦的妻女呢?
明霜抱着包袱的手一紧,面上的笑意更甚,心中却是每走一步都在盘算着,将来明府倒台的那一天,明家人流落街头,与乞争食的场景。
明霜被小厮带到了前厅等候,不多一会儿,一个婢女又端了杯茶水过来,招呼道:“请用茶。”
此时的明霜已经将帷帽摘下来,婢女奉茶来的时候就知道,府中又来了位老爷扬州城那边的穷亲戚。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没再明霜之前,扬州城可没少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只不过她们家夫人手段了得,这几年扬州城已经不大来人了。
没想到,今儿又来了一位。
婢女原本是想来刺上这位穷亲戚几句的,可一见到明霜的模样,登时就说不出来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了。
原是这位亲戚实在是生得太好看了,那张脸白嫩嫩的,就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眸子水汪汪的,瞧着可真招人喜欢啊。
见她打量,明霜非但没生气,还抿唇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就更好看了。
到了戌时明鸿升才回府,刚落了轿,便听下人前来传话,说是扬州城来亲戚了。
“亲戚?哪个亲戚?”明鸿升身着暗红色朝服,头戴乌纱帽,步履一顿。
莫不是他堂弟将孩子送过来了?可前几日不是刚写了信过来,说是那孩子病了,不宜赶路,得过些日子再来吗?
明鸿升爹娘早些年就死了,明家的那些人又瞧不上他,觉得他的才学不过如此,将来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哪里知道他竟然能金榜题名,还娶了周国公之女为妻。有个在朝中说一不二的岳丈,连带着明鸿升也沾了光,坐上如今的四品大官。
自他发达之后,明家那些瞧不上他的人便转变了态度,一拨一拨的往京城来人,结果都被周氏给轰回去了。
周氏瞧不上明家的那些穷亲戚,明鸿升是知道的。不光是周氏不喜,他也厌恶那群曾不将他当回事的亲戚。
无奈明鸿升年近四十,膝下却只得一个宝贝女儿,周氏又因为当年生产时身子受损,没办法再受孕。这些年,大夫看了不少,可都表示周氏不可能再生育了。
因此明鸿升跟周氏商议,要从明家旁支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
故而才有了明鸿升方才那一问。
只不过小厮却道来的是个姑娘,明鸿升心头疑惑,快步走到前厅,推门而进。
门被打开了,明霜闻声看向身着暗红色朝服的明鸿升。
与齐修远寄给他的那张画像上差不了多少,也是舒氏口中曾经描述过的已故的丈夫。虽已年近四十,可看起来依然年轻俊朗,想也知道日子过得有多舒坦。
“阿爹……”明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随后,那双泛红的眸子里流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