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话!”君慕辰拿书敲了一记常兮的脑壳。
常兮皱了皱鼻子,问起最关心的问题,“那夜来袭击运通商号的人,你们抓到了没?”
君慕辰把书翻开,在软榻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把常兮的肚子当脚踏,一双长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架在他身上,淡道:“那人滑溜的很,敏钦他们追了一路还是被他逃了,不过失了一条手臂,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师父没被抓住!太好了!
常兮提着的心落回肚子里,连带着对君慕辰无礼的动作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是你的谁?”君慕辰很有闲心的与常兮聊起天。
“我师父。”
君慕辰挑眉,评了一句,“功夫不怎么样。”
“是不好,不过还是从你们手中逃脱了,不是么?”常兮不悦怼道。
他师父的确武功低微,胡闹的时候他也会拿这个笑话,但不代表别人可以看轻!
君慕辰偏头看他,见他一脸不忿的模样,有些触动。
这小魔头也不是天性残忍嗜杀,至少对待亲近之人,还是有着一颗赤诚之心。
“你是孤儿?”君慕辰忽然转移话题。
常兮愣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声。
原以为君慕辰会继续问下去,没想到他翻了下书页,仿佛忘了刚才的话般认真看了起来。
常兮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大概是因为君慕辰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尽管是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可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一路说到现在,“……所以,我一定要替义父报仇!”
君慕辰静默良久,思绪飘远。
江湖便是这样,你杀我,我杀你,总没有清净的一天。
倘若这孩子是被正道人士救下,再好好教养,会不会有一天,成为一个嫉恶如仇,惩恶扬善的翩翩少侠?
“既然是复仇,你为何要杀那些不相干的人?”君慕辰说起前些日子,在江湖上搅风搅雨的血神令一事。
“你没看我写的诉罪书么?那些江湖人士欺男霸女,恃强凌弱,为祸一方,其罪当诛!”常兮牵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日月神教的教义之首便是肃清世间所有罪恶,顺者昌,逆者亡!
神教杀的都是有罪之人,死后,行刑者会用罪人的血在屋宅墙上写下他们所造的罪孽,以此声明其人死有余辜,震慑后来者,以此为戒,不可行恶!此乃日月神教的救世之举!
君慕辰轻嗤一声,笑这孩子愚蠢无知。
当年,就是日月神教自诩正义,妄图成为世间万物的审判者,对触犯教义之人,不论老幼,皆以灭门论处,手段残忍至极!这才犯了众怒,被攻破光明顶,一把火烧了干净。
且这日月神教不许旁人干的恶事,自己私下倒是做全了,还冠冕堂皇的说是为了给明神献祭!如此表里不一,双重标准,令人发指,偏偏那些教众们被洗了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如斯邪教不灭,怎还得世间朗朗正气?
可惜与这被邪论灌输长大的小魔头辩论是非,只会费时费力,还没有成效,君慕辰聪明的选择闭嘴。
可常兮不愿了,皱眉道:“你笑什么?难道我有错?那些人罪该万死,既然无人惩戒,我替天行道,不行吗?”
“替,天,行,道?”君慕辰咀嚼这四个字,凉薄的看了他一眼,问:“你替哪个天?行的什么道?就算那些人死有余辜,可他们的家人呢?难道也该死吗?你杀人无数,自诩正义,依我看,你才是最大的恶!”
血衣修罗残留的唯一人性,便是在灭人满门时放过了稚龄幼子,这大概是与他的身世有关。然而那些幸存的孩子,一夕突变,父母亲人全都死绝,唯余自己,茕茕孑立,踽踽独行于人世,又是何等的残酷凄凉?
常兮气着了,被人质疑教义的正义性,是可忍孰不可忍!驳道:“乱法当用重刑!只有祸及家人,行事才会掂量,立身才会端正!你们这些门派自诩正道,却对那些为非作歹之人视而不见,究竟谁才是恶?”
君慕辰一怔,默了。他们这些名门正派,都是自扫门前雪,只要没招惹到自己,不会有人多管闲事。说好听点,叫爱惜羽毛,说难听的,就是自私自利。然而就算他们不作为,也上升不到“恶”的程度。
这世上,除了朝廷律法,没人有资格去审判他人!而酷烈的私刑,名不正言不顺,只会引起恐慌与怨愤,根本不能从心底上引人向善。
常兮见君慕辰不说话,自以为胜利了,得意洋洋的看他。
“就算你本心是好,然而殃及无辜,便是作恶。我不与你辩孰是孰非,但要你知晓,以杀止杀,杀无尽也!凡杀人者,人恒杀之!”
君慕辰说完这句话,便闭上眼,终止了这场谈话。
常兮一拳打中了棉花,把自己梗住了。
他觉得自己没错,然而心中却有声音在反复诵念着:“杀人者,人恒杀之;以杀止杀,杀无尽也;以杀止杀,杀无尽也……”
切!说不过人就假寐!我才不听你的!
常兮烦躁的转头,看着漆彩的车壁,在马车规律的摇晃中,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天空暗沉,凄风怒号,长满蓑草的野地伏尸百万,血流漂杵。硝烟弥漫中,一位身着染血铠甲的高大人影,提着被砍出无数豁口的长剑,独自行走在这片死地里。
画面一直拉近,拉近,直到那人身前。环视战场的百战将军似有所感,猛一转头,一双毫无感情的,视人命如草芥的冷漠眼睛刺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