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择的眼前没有了蜉蝣的身影,而是成千上万面支离破碎的镜子,那些镜子映出他的身影,使他和无数个自己面对面。
他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未时,回去去找。
未时还在昏睡,闻择把她半抱在怀里,又是轻拍她脸,又是喊她那直到今天才知道的名字,“楚未时,醒醒,醒醒。”
未时真的累极了,抱着他的腰,嘴里嘟嚷了一句:“困死了。”
但很快她就因噩梦惊醒,惊慌失措地喊爷爷奶奶。
闻择顺势把她推开,未时拍着自己的胸膛喘气。
系统0819告诉她:“宿主,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
未时微微错愕,在心里回道:“我没事。”
她抬头去看闻择,见他面无异色,似乎对她的梦话内容不感兴趣。
“修行之人可以不眠不休十几日,你怎么那么贪睡?”闻择一边站立起身,一边轻问。
“我……”未时刚想瞎编个理由,说自己修行不佳,周围的镜子却突然陆续浮现出画面,许多声音从镜中冒出:
“杀了他,杀了他!”
“哈哈哈哈,废物,果然是废物!”
“……”
这些叫骂声、嘲笑声刺激着未时的耳膜,她用力甩头,不想听这些噪音,闻择并不打算施以援手,自顾自地看向其中最大的一面镜子,镜中正慢慢映出深海景象。
未时强迫自己静下心,也看向那面大镜子。
只见一群模样丑陋的鲛鲨疯狂撕咬着上百只海蜇,扯断他们柔软的触手。
海蜇们被撕咬成碎片的雌性海蜇,发出凄厉的悲鸣,身体也逐渐变得黯淡无光,任由海底暗流将他们冲散。
鲛鲨们很快结束了屠杀,惬意地摆动着尾巴离开。
而不远处的蚌壳中钻出一只小海蜇,他游到了族群的葬身之地,挥舞着触手无助地原地打转。
失去了族群的海蜇成为了众多海妖欺负的对象,他没有海蜇像鲛鲨一样锋利撕咬猎物的尖齿,没有像蛸一样可以绞杀猎物的触手,他的身体主要有海水构成,柔软的,没有任何攻击力的水。①
海蜇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那一天他被一只海妖捕获,作为献礼送给了鸟族公主绿萝。
绿萝的族群是红丹翠鸟,是鸟类中尤为长寿的一种,哪怕不能化形为人,也能活千年之久。
这位鸟族公主十分喜爱他,甚至把自己兄长送的七彩琉璃花的灵丹给了他吃。
海蜇因为吞食了灵丹得以化为人形,他为自己取名蜉蝣。
蜉蝣并不满足于当绿萝的爱宠,他渴望变得强大,去向屠杀自己父母和族群的鲛鲨复仇。
他原本想要设计取出鸟王虹覃的妖丹,但因为绿萝他心软了,于是他潜入海底深渊,想要去杀死一只千年大蛸,获取妖丹。
蜉蝣只是一只刚化形的海蜇,难敌凶猛的蛸,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偷偷跟来的绿萝出手救了他。
绿萝被蛸重伤,妖丹粉碎,再也变幻不成人形了。
蜉蝣抱着绿萝从海底出来,整个人泣不成声。
鸟族很快赶到,虹覃勃然大怒,当下就就要杀死蜉蝣,却被绿萝拦下。
“父王,他太可怜啦,不要再伤害他了好不好。”
绿萝并不懂得同情一个人,她的情根被母亲拔除,她说“可怜”,并不是同情,而是轻描淡写的陈述。
虹覃知道自己有负于她的母亲,一直以来格外疼爱她,而这一次他同样也做了退让,他让蜉蝣再也不能回到滟海,否则将之碎尸万段。
浮游开始在陆地四处流浪,在江河湖泊苟延残喘。
直到有一天他来到了须枉山,开始栖息在山湖之中。
在漫长的时光中蜉蝣忘记了许多事情,首先忘记的就是绿萝。
然后一年天降大旱,山下村庄的百姓陆陆续续饿死,他于心不忍,施法降雨,救了他们。
第二年还是大旱,他在林中施法的身影被上山砍柴的刘强看到,被这群村民奉成了神明。
一直被欺辱、被驱赶的蜉蝣从未有过被人崇敬的感觉,他慢慢的沉沦其中,迷失了自我。
但显然施法降雨对于本身就不强大的他来说伤害太大了,他的身体骤然衰弱。
山中的精怪告诉他,只要吃人,尤其是幼童,就能灵力大增。
蜉蝣并不想伤害自己的信徒,但如果不降雨,那么所有的信徒都会死,他也不再是神明,最终他屈服于自己的虚荣心下,向村民们讨要了祭品。
走投无路的村民献祭了第一个孩童,吃了孩童后,蜉蝣果然恢复了一些灵力,自此这场病态的杀戮拉开了序幕。
但是啊,有一年无论他怎么降雨,都没有办法让大旱结束,他的信徒还是死了,变成了一具具白骨。
蜉蝣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想起自己四处流浪时听那些精怪说晏家藏有很多法器,其中一件可以制造出逼真的幻境。
不想失去这一切的蜉蝣前往晏家偷取了“幻镜”,而晏家人曾向修真界许诺永生不下山,没有来追回法器。
蜉蝣制造出了这个幻境,以此麻痹自己,如今也过去了百年之久,他降了无数场雨,可也已经许久没吃过孩童了。
未时心中五味杂陈地看完这段回忆画面,偷偷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闻择。
蜉蝣的前半段经历和闻择太过于相似,她怕闻择想起灭门之仇会发疯。
系统0819安抚道:“宿主,都过去百年了,闻择现在的心跟大X发杀鱼的摊贩一样冷。”
未时:“你还真是紧跟潮流啊。”
她回过神,继续注视着镜中。
最后,这些镜中画面全都变成了一个少女的模样,她欢笑着呼喊蜉蝣的名字,天真烂漫。
“可怜又漂亮的小家伙,我是你的主人,绿萝。”
未时忽然觉得,遇到蜉蝣是绿萝的劫,最可怜的还是绿萝吧。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蜉蝣捂着脖颈处的伤痕,缓慢走了过来,他吐出一口黑色污浊的液体,看着四周照出自己中毒后丑陋模样的镜子,冷笑了一声。
“真没想到啊,过去了那么多年,我还是要死了……”
直到他将死,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回忆才被想起。
闻择看向他,平淡道:“晏家的蛊毒无药可治。”
除非用灵力逼出,否则不到一日就会化成一摊脓水。
此时的蜉蝣太过虚弱,根本无法用寥寥无几的灵力逼出蛊毒。
“晏家……晏家……”蜉蝣呢喃,随后他悲戚地笑了,“你想报仇?没用的,没用的,活着才是最痛苦的事。”
闻择冷声道:“是你自己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