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荆知道这人向来说得出做得到,忙将鼻涕吸溜回去,不敢再哭了。
神机营的主营在汴梁城,但这两年因为跟平昌王合作,所以沈照简也留了些精兵强将在平昌。平昌王给这位侄子拨了王府里最好的别院,安静雅致,院外头开着大簇大簇的海棠花,红的扎眼但也透着芬芳。
沈照简是跟着宋之问一行人一起从荆门回的平昌,他舟车劳顿,带了一身的风尘,回来还未歇下便被小厮唤走了。此番又被孟荆糊了一身的鼻涕,将她放下后吩咐朱佑给她拿了些药,又让小厮打了些水去书房沐浴。
这一遭来回折腾费了些功夫,等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孟荆已然抱着他的锦被睡着了。
她这荆门的这两年基本上就一直龟缩在客栈里,不见天光,与从前在上京动不动拎着刀子砍人的生活相比要清闲得多,眉眼间也带了些难言的柔和。
沈照简心底一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虽然恨她怨她,但他不得不承认,也许是少年时相互扶持相互倚仗的感情太过深刻,这么多年了,也只有她在身边也只有听到她平稳的呼吸,他才能感觉到一种真正的安稳。
他是安稳了。
但孟荆没有。
她这两年虽不曾有打打杀杀的时候,但正因为一身的武艺全没了,所以睡着之后极其浅眠,周遭有一点点动静都能立即惊醒。
比如此刻,在感觉到有人在动自己的头发后,她瞬间睁开了眼。
毕竟曾经练过武,打斗她如今必输,但在防止这件事情上这件事情上她做到了极致。
她动作敏捷,猛地坐起来,然后一个转手便扭住了沈照简的手腕,下意识地一用力。
原本无比安静的空气中只传来骨头脱臼的声音。
沈照简的脸色蓦地一沉,他恶狠狠地咬了咬牙,然后是可忍孰不可忍地低喝了一声:“陆宣棠,你是不是有病?”
自打他们相遇以来,沈照简还没叫过她的真名,孟荆被这一吼冷不丁搞得有些傻了。
“你……你不能叫我的真名的,会被人听见……”她极小声地辩驳着,知道自己做错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那骨折的手腕一边还是忍不住结巴补充道:“我也不知道你会动我头发啊,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我这是自保……”
沈照简自问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冷不丁碰了这人一下竟被她弄折了手腕自是恼火,可当听到她说“自保”两个字的时候,心又冷不丁软了下来。
“当初你被关入大理寺,可有人对你用刑?”
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她身上打着转,时隔多年,仍旧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
他显然是不信,冰凉的目光扫着她,恨不得将她看出个洞来。
真没有。
大理寺的旧人当初想救她还来不及。
尤其是楚邵怀,平日里跟她争夺大理寺卿的位置时看着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可她出事后,为她奔波最多的就是他。
“我的功夫是被圣人废掉的,跟大理寺没有关系。我被圣人关进大理寺前同他大吵了一架,他觉得他白疼我一场,一生气就这样了。”
孟荆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也不避讳,低声却实事求是地回答了他。
“你活该。”
沈照简冷笑一声,瞥过眼去,言语绝情,但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疼。
他了解孟荆,其实大概想想也能够知道她当初跟圣人矛盾的根源在哪里,无非就是她的赤子之心跟圣人的为君之道起了冲突。她前半生一直活在光明磊落和坦荡里,不知道在暗潮汹涌的朝堂之上还有牺牲这样的事存在。
她固执。
她不听人言。
她满脑子仁义道德,觉得圣人做的不对,便想要圣人同她低头,怎么可能呢?
孟荆听了他的那句“你活该”后默默垂下头来。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住。
就在这时,一贯沉稳的朱佑突然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殿下,端小姐来了,她一进门听说小王妃也在这儿,立刻犯了心疾昏死过去了……眼下她正躺在门口呢,端小姐的性子您也知道,她素来不喜欢别人碰她,倘若有别的侍卫抱了她,她等会儿必定是要寻死的。”
孟荆听到端燕容这三个字头瞬间就大了。
又是心疾。
又是晕死过去。
这么多年了,端燕容真是换汤不换药。
但奈何沈照简就吃这一套,他眉头紧锁,眼底是藏不住的忧色,也不顾自己的手腕刚刚折了,迈开大步子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