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会儿,才是言双凤缓缓说:“你还跟我‘总而言之’?你这废物点心,伺候一个病人都不能,你还能干什么?还敢在我这儿撅嘴使性子。”
如意哼唧着道:“别的还可,只是他死活就不肯喝那药,倒好象我给他的是砒/霜,我能怎么样?”
灯影下,言双凤的两只杏眼瞪圆了起来:“怎样?法子多着呢,你就不能强灌?我那可是一两银子一副的药,敢给我浪费了一滴再说。”
如意的表情就像是听见了天书:“强灌?娘子可别说笑了,他那脸色比阎罗王还吓人,我看一眼就心慌腿软,浑身发抖,还敢强灌呢。”
“呸!”言双凤忍俊不禁,笑啐了口:“什么心慌腿软……越发说出好听的来了!没出息的东西,白跟了我一场。”
如意嘀咕:“娘子不信,自个儿去看看,您若是能灌他一碗,我就……”
“你就怎么样?”言双凤一拍桌子:“我看你越来越胆大没规矩了,他又不是个真阎王,就把你吓得这怂样,倒敢掉腚跟我犟嘴。”
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真真既凶且美。如意见状吐吐舌,不敢出声了,却也磨蹭着不肯出门。
“有胆子跟我叫嚷,却连病人的药都喂不了,只会窝里横吧,”言双凤瞟了她几眼,又好气又好笑,索性把面前的算盘跟账本一推:“罢了罢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三头六臂青头鬼脸的吓人。”
如意见她要动,赶忙去取了披风来给她罩上,正整理着,就见老富贵在门口走出来,老人拍拍肩头的雪花,笑道:“这早晚不睡,二姑娘怎么反要往外头走?”
言双凤看见他,换的和颜悦色:“去看看病人。富贵爷爷,马儿怎么样?”
老富贵道:“正是要来说呢,才看着平安喂了水,交代他好生看管了,二姑娘只管放心。”
言双凤柳眉轻挑:“那匹呢?”
老富贵一愣,继而道:“是说跟回来那匹烈马?我看关着它未必好,您听,现在还一直叫呢,给的草料倒是都吃了。”
言双凤走到门边,探头侧耳地听了会儿,柳眉微蹙:“不关着,叫它在庄子里乱跑乱撞的更不妥,只千万别缺了它的食水就成。”
“二姑娘,您……”老富贵张了张口,想要说一句话。
言双凤转头,大红的披风底下,是褐金色貂鼠皮的夹袄,头上围着罕见的赤狐毛勒子,越发衬得脸色如玉,杏眼如水,隐隐地竟有些含威不露的气质。
老富贵顿住,笑着转了话头:“我才想起来,平安那小狗头不敢近那白马,那温水倒还是我给送去,那白马躁的很,天又冷,若不喝点温水,怕要害病了。”
言双凤忙道:“万别叫它病了,务必要好生的。”
老富贵拍着胸口道:“有我在呢,二姑娘只管放一百个心。”
如意却多嘴道:“富贵爷爷您可要留神,那马儿凶得很,别叫它伤着您老人家。人说有其主必有其仆,我看是有其主必有其马。”
言双凤忍不住往手臂上拧了她一下,丫头叫了声,不敢再嚷。
“你这小丫头就是多嘴,不挨打已是好的,”老富贵笑说:“再凶也该明白个好歹……岂不听过那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一阵风,卷着小雪密密地扫过来,如意忙要去打伞,言双凤嗤地笑道:“蝎蝎螫螫的,这点雪还怕压破我的头?”
从南院走了片刻,推开虚掩的院门,里间地面一片洁白,其中一间卧房中灯火幽微,里外都静悄悄地,似乎只有雪落的簌簌响动。
如意把房门打开,却不入内,陪笑说:“我去端药。”
言双凤瞅着她避猫鼠般的,冷笑:“瞧你这怂样儿……我救回来的幼猫崽子似的,还怕他是个老虎会吃人?”
房中是一股子熏人的药气,地上的炭盆明明灭灭。
桌上的蜡烛燃了许久,烛心如一个累极了的旅人,蜷缩着腰身向下卷的低低的,简直还不如外头光亮。
床帐垂着半边,更加看不清床上的情形,言双凤正要吩咐如意剪剪烛心,丫头却已经去取药了,她只好拔出头上的银簪,把焰心挑了挑,室内才逐渐明亮起来。
将床帐撩起,她看到一张如描似画的美人脸,白净如薄胎瓷似的,似乎一戳就破,两道眉毛却是极黑极长,垂落的长睫朦朦胧胧地投落两剪阴影,清雅庄肃,妙不可言。
正自打量,榻上的人突然一动,说不清是怎样,下一刻,言双凤便觉天晕地旋,地覆天翻,待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摁在底下。
桌上的烛光摇曳散乱,原先极美的容貌浸在暗影中看不清了,黑幽幽中,唯独一双清亮如寒潭映冷月的眼,居高临下,冷飒慑人地俯视着。
这气势,倒确实如在深林逢恶虎,言双凤突然想起如意先前的种种忌惮,心口透凉,呼吸立止,却听那人似惊似疑地唤了声:“凤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