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把自己摘出来,等押到京城,还不知道会被判什么罪,会不会连坐流放,会不会发卖奴仆,许叔年过花甲,禁不起折腾了。
谢灵芝手指松动,许叔把衣袖抽出来,快速上前走了两步,最终又回头望向谢灵芝。
平日最爱洁净的女君已经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唯有一双眼还是明亮,能看透人心。
许叔心一紧,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只听一声尖叫。
谢灵芝回头,柳氏从地上爬了起来,撑着身子,伸出指头指着许叔,尖叫道:“你,你,你当年身无分文,若不是老爷收留你,你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你现在有儿有女,你不该忘恩负义,陷害东家,你,你!”
原来柳氏早已醒过来,也听到了谢灵芝和许叔的对话,本来已经烧的一塌糊涂的柳氏,凭着一口气撑起来,骂出最后一句呕血之话,而后双眼一闭倒在地上。
谢灵芝先是愣在原地,直至柳氏合上双眼,她才反应过来,双膝发软跪伏在地上,快速爬到柳氏身边,双手颤抖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探出两指伸到柳氏鼻下。
已然没了气息。
谢灵芝触电般缩回来,趴在柳氏身上,整张脸埋在娘亲的怀里,默默不语。
张伙赶着许叔回牢房,回来见谢灵芝还在跪趴在柳氏身上,心里觉得不安,喊了一声,“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谢灵芝突然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撕心裂肺地尖叫,那声音大力地撕破黑夜,叫人得心惊胆战。
萧缇先听到叫声,猛地抬头,望向牢房的方向,蓝谦还疑惑着,问他:“怎么了?”
不等萧缇说话,有差役赶来报告:谢朝海遗孀,好像是死了。
蓝谦忙跑到牢房,萧缇紧随其后,一头撞进牢房内,正瞧见谢灵芝抱着柳氏的身子哭得死去活来,云青在另一侧也听到动静,猜得八九不离十,如同发疯一样,大吵大闹,砰砰直撞牢门。
蓝谦抬了抬手,张伙带着两个差役往云青那边去。
蓝谦命人打开牢房门,他往前谢灵芝走了一步,萧缇拦住他,“你做什么,她情绪激动,怕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无妨。”蓝谦拨开萧缇的手,走到谢灵芝身旁,想了想还是蹲下来。
“谢女君…”
蓝谦唤了一声,谢灵芝紧紧搂着柳氏,脸埋在柳氏的发中,呜呜哭泣,蓝谦只得提高了声调,唤了一声:“谢灵芝!”
谢灵芝肩头一抖,豁然抬起头来,明明在她跟前的是蓝谦,可她第一眼看向木栏外的萧缇。
她已经几天几夜未合眼,打击接踵而至,泪水几乎没有断过,一双美目肿的如核桃般,秀脸瘦得凹陷,长发披肩,盖住单薄的身子,透着戾气和诡异,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美貌女鬼,美则美矣,阴气森森。
萧缇倒是不怕,直直接住了那个对视。
那一瞬间,周围的人事物全都黯淡,老天点了一盏名为命运的灯,照在他二人身上,虽没有说话,但谢灵芝和萧缇之间,有千言万语,往事今朝,波涛汹涌,不停地拍打着两个人的心。
犹记得那年曲江别后,过了许久,谢灵芝在宴芳阁后院又碰到了萧缇。
当今圣人极爱游园赏花,富贵世家皆跟从效仿,初夏时节,花草繁茂,是乐游原最热闹的日子。赛马场与宴芳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谢灵芝悄悄躲到后院躲清静。
那儿有几亩方塘见开的鲤鱼池,中间横跨了一座竹子做的浮桥,谢灵芝编了花环带在头上个,又摘了一支柳条,趴在竹桥上拿柳条逗鲤鱼玩。
那会儿她年纪小,玩心大,襦裙与披帛落在水里都不曾察觉,直至有人出言提醒:“这淡粉襦裙与绿水清波,倒挺相配。”
谢灵芝眼也没抬就知道是萧缇,扔了柳条,把裙摆和披帛捞起来拧干,扭头就往池塘那头走,萧缇也跟着踏上了桥,竹桥本是装饰,承重极轻,两人同时站在上面,颤的咯吱咯吱地响。
谢灵芝没回头,也没好气地叉腰,“你上来做什么?”
“那你在后院做什么,”萧缇问,“前面多热闹啊。”
谢灵芝暗自撇嘴,今日不知是哪个宫的贵人出行,衣香鬓影看得人眼花缭乱,又是骑马,又是游船,八成是娘娘或是公主,郡主之类,阿耶忙得前脚打后脚,她就不出去添麻烦了。
“我愿意在这…”谢灵芝低声嘀咕,“整日不上学不念书,不稼不穑,就知道欺负小姑娘。”
“我可是听得到啊。”萧缇背着手笑。
谢灵芝梗着脖子,微微转头去看萧缇,他站在荡漾水波上,庭中绿荫成伞,零星光点落在他的阑衫上,落在他的眼睛里。
萧缇那副相貌真是极好骗人,笑起来好看,虽知道他是贵胄,不会觉得有距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