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小路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
“看这天色,夜间也许会降雪,再往前走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另一个城镇,野外寒冷,干脆在下个城镇歇脚吧,我们出发得早,路上时间还充裕。”一道清冽温和的声音从车厢中传出。
“是。”车厢外御车男子随即应是。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山路上,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一前一后,各自驾着一辆马车。两人腰间挂着与刘铁款式相同的长剑,表情如出一辙的严肃。
他们是戚束的亲随护卫。
此次入京,军队需继续驻守边关,只圣诏有名之人可以返京。所以戚束只带了刘铁和两个亲随赵一赵二,鹿明茶则更简单,只他一人。
两辆马车,一眼看去,明显前一辆马车的车厢更大些,方才的声音也是从中传出,而刘铁正骑马跟在它的一侧。
车厢内空间还算宽阔。
中间摆放着一张矮桌,一位身穿墨蓝色长袍的如玉男子直着上半身,正坐在桌旁收拾煮茶的工具。即便是在做整理茶具这样的琐碎杂事,他的一举一动也透着一股子风雅清贵的味道。
“你不用收拾,一会到了客栈,托店里小二一起打扫就好。”他的斜对面,一个半倚靠在厢壁,即便是在温暖的车厢里也身披大氅的白衣贵公子语调懒懒道。
鹿明茶愣了下,随即点头嗯了声。
放下茶壶,看着桌后烤着小暖炉揣着手炉,因为环境温暖而眼帘半阖,一副慵懒神态的戚束,微微出神。
往常,他从来只能在战场上见到身披盔甲一身威严与煞气的戚束,即便是在西麓城相处的那几日,他见到的也不过是表面温和实则客气疏离的她。
而此时,她这般慵懒随和的模样,让他感觉眼前的人变得更加真切了起来。
鹿明茶唇角弯起不明显的弧度,心湖似有柔波泛起,然而,目光落回那人脸颊上时,心底却仍是微微一沉。
就算是在温暖的车厢中,戚束的唇色仍旧透着些许苍白。尽管他再没撞见过戚束咳血,但他也能隐隐约约察觉到,戚束现在服用的药效果很差,至少对戚束的病情而言,看不到任何效果。
戚束不知鹿明茶在想什么,只知道,这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未动。对于五感敏锐的习武之人来说,鹿明茶的目光着实难以忽略,让她的困意都消散了许多。
隔着袍袖,戚束又用衣服裹了裹手炉,将热度略略隔开,闭着眼,继续小憩。
因为寒毒之疾受不得寒,刘铁严禁她骑马,还特意去买了这款据说是冬日最受贵人喜爱的马车供她乘坐。不得不说,这马车车厢确实暖和,减震效果也不错。
启程之前一直忙着处理公务没怎么好好休息,现在处于安静又温暖的环境中,实在很容易滋生困意,不过身边有个鹿明茶,她倒也不至于睡得多沉。
马车随着人流进城,穿过一条主街,缓缓停在一家客栈前。
鹿明茶放下手中的书,从窗口掀开一条缝隙看了眼,回过头俯身向戚束探近几分,低声唤道:“将军,我们到客栈了。”
“嗯。”戚束睁开眼,原本自然伸展开的长腿曲起收回,拿开怀里的手炉悄悄往桌脚一丢,撑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大氅,重新系起了绳带,边系着,眼眸扫向鹿明茶,温声道,“我们现在已经离开边关驻地,平日不必喊我将军。”
鹿明茶微微一愣,凤眸浮现一丝茫然。
“在外行走,以官职相称反而不便。”戚束略作解释,起身拂了拂衣袍。
不称将军,那……想到某种可能,鹿明茶眉眼倏然抬起,眸光紧张落在戚束身上,词句在唇间斟酌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开口,轻声询问:“那我该如何称呼将军?”
“当然是直接喊名字,戚束,”戚束态度随意,双袖轻甩展开褶皱,而后抬脚往车门走去,走出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又侧首补充一句,“或者,叫我戚淮阑,都可以。”
戚束二字喊起来与七叔颇为近似,未免有人感觉喊她名字被占了便宜,她往往都会主动说一下表字,当然,愿意唤她名字也无妨,端看个人意愿。
骤然从戚束口中听到她的表字,鹿明茶凤眸微睁,眼中划过一抹惊诧与欣喜,抑制不住的,自唇角至眉眼都染上冰雪消融的喜悦。
走在前面,已经顺着赵一掀开的车帘探出上半身的戚束,忽而回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鹿明茶,疑惑问道:“不下车吗?”
“呃,就来。”回过神,鹿明茶忙低下头假装要拿东西,借机掩藏起唇角的弧度,而后匆忙起身,拿过叠放在一旁的大氅。
行动间,不经意瞥见戚束遗忘在桌脚处的手炉,脚步一顿,连忙俯身捡起一同拿上。
鹿明茶跟下车,亦步亦趋跟着戚束的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影,握着手炉的手不自觉扣紧炉身的镂纹,唇瓣张合几次,想要喊出在心里惦念了许久的“淮阑”二字。
“明茶,可以这么喊你吗?”戚束突然回首,偏头问了一句。
鹿明茶呆了一下,嘴巴比脑子更快反应道:“杳之。”
什么?戚束反而一懵,眉梢微挑,神色疑惑。
“我字杳之。”颇有质感的清润嗓音有几分紧绷。
“将呃、淮阑可唤我杳之。”鹿明茶抿了抿唇,低声解释道。
“杳之……鹿杳之啊。”戚束慢吞吞重复一遍,语调轻缓仿若缱绻,念完,眉眼轻笑,赞道,“很好听。”蛮特别的,比她当初临时乱编的表字有意境得多了。
戚束话音落下的一霎那,鹿明茶忽觉嗓子失声,连前一瞬正大光明唤戚束淮阑的喜悦都被压下,脑中一时间只余下戚束带着笑意的“很好听”。而在他毫无察觉的角落,耳尖染上一丝薄红。
“手、手炉。”鹿明茶半垂长睫,轻咳一声,佯装镇定,上前一步,伸出袍袖中的手,递上戚束遗忘的手炉,“外面天寒,注意御寒保暖。”
瞥见眼熟的手炉,戚束笑容微微一僵,却还是伸手接过:“多谢杳之。”
-
这边马车停下,两人一下车,不远处守在客栈门外的店小二便眼尖瞧见。
下车的两人虽未穿锦衣华服,都只着寻常衣衫,但两人一清冷一温润的容貌气质皆让人眼前一亮。
这通身气质,非富即贵。店小二一眼判断出来客,迅速招呼几人迎上来,替刘铁和赵一赵二三人牵马驾车。
店小二则小步跑到戚束二人前,恭敬询问:“几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刘铁交出马匹缰绳,走过来,接过话道:“五间房,其中两间上房,住一夜。”
“诶,可是不巧。几位客官,实在抱歉,现下单间只余地字号房和人字号房了……”店小二一脸歉意,小心翼翼觑着刘铁身后的两位公子。
注意到鹿明茶和刘铁等她做决定的目光,戚束上前一步,说道:“可以,就要五间地字号房。”
“诶好嘞,几位客官随我来!”店小二笑容洋溢,忙领人往客栈大门去。
“小六,给客人五间地字号房!”还未跨进大门,店小二的高喊便响起。
“富贵哥,地字号房没空闲的了,最后几间刚刚被定走。”小六说着,抬手指了指正在上楼的一伙人。
“这……”富贵脸色顿时苦恼,扭头看向戚束等人。
“公子,不如我们换家客栈?”刘铁侧身,低声询问戚束。
戚束回道:“无妨,只是歇一晚,能住就行。”
“小二,那就要五间人字号房。”刘铁无奈,只得定下人字号房。
“好嘞!小六,五间人字号房!”生怕再晚一步,富贵连忙对小六喊。
将行李放进房间后,几人下楼吃了顿热乎饭。
晚饭过后,客栈内外,长街两侧全都点上了灯火,挂起了红灯笼。
许是再过两日便是殷朝人十分重视的冬至节日,即便入夜,街上往来的人也十分多,与客栈相距不远的街市更是灯火辉映,虽地处边关不及京畿地区繁华,却也是热闹非常。
吃过饭几人各自回房,小二贴心送上热水沐浴。戚束动作麻利,沐浴完时间尚早。白日在马车上小憩过,此时也没有多少困意,戚束便打算去一趟药铺,不过出门前还要知会一下刘铁等人。
鹿明茶尚在沐浴,戚束便直接敲开刘铁的房间。
“公子,夜间寒气重,还是属下去吧。”听到戚束说要去药铺,刘铁忙主动揽下买药一事。
“不必,我还想顺便逛一下街,看看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正好给小女儿做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