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风冷,总得寻点法子取暖,也可避免山洞里的虫豸靠近。
纪明夷想要避开,但是洞口就那么点大,站脚都不容易,若往里头,只怕更熏得厉害。
正两难时,鼻端忽然被一样冰凉幽香的物事裹住,却是陆斐的衣袖。
他略带点嫌弃地道:“忍一忍,等水分烤干便好了。”
仍旧拨弄地上火堆。
纪明夷知道陆斐素性好洁,她方才那一下又呛得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少不得沾些在衣裳上。
陆斐肯摈除积习大方相助,她理应感激他。
所以纪明夷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非但欣然领受,还有意在他袖子上蹭了蹭——她承认她有点负气的成分,就当是报复好了。
许是两人独处的气氛太过怪诞,纪明夷不可避免地想到前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些许情绪。
枯枝终于干透,发出噼里啪啦的焦响,陆斐也终于收回那截袖子,却是浑身不自在,穿着也不是,脱下来也不是,跟有蚂蚁在脊背上爬似的。
纪明夷明明瞧见也只装作不觉,一件衣裳而已,抵得过她对他种种付出么?
就算是她一厢情愿,但这笔账纪明夷也牢牢记下来了。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在她脸上,原本白皙肌肤显出些许橙红,跟抹了胭脂似的,加之她微撅着唇,看去便有种新嫁娘倚姣作媚的神气。
陆斐望得出神,蓦然道:“郭家打算几时来提亲?”
纪明夷本不欲瞒他,正好令他死了这条心,便说媒人已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送去护国寺,等高僧批验契合后,便可交换庚帖。
陆斐轻哼一声,“郭家倒是讲规矩。”
这话分明是在嘲讽,纪明夷不禁要帮郭绍分辩,“鬼神之说虽不可尽信,听听也是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
郭绍虽是次子,但郭家人丁本来也不兴旺,他母亲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自然看得如眼珠子般,处处谨慎,战场上又刀枪无眼,生怕出些岔子——就算急于成婚,也不差对个八字的工夫。
其实所谓克夫命旺夫命看看就好,明知道两家欲结连理,护国僧的高僧自然得捡些好话说,他们虽是方外之人,可寺中若无香火供奉,生计也维持不起来。
纪明夷对此放一百二十个心,在她看来唯一的变数即是郭绍移情别恋,但这也是最不可能的。放眼京城,哪里还能找到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呢?
陆斐往火堆里添了把柴,酸溜溜道:“你还真有自信。”
纪明夷从裙子底下伸出两脚,舒舒服服将周身烤得暖热,“不敢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要不是这张脸,陆斐又怎么会跟绿头苍蝇似的追着她不放?
纪明夷这会子也不跟他置气了,只道:“殿下实不必浪费精力在我身上,我知殿下已有仰慕之人,既如此,何不勇敢吐露心声?遮遮掩掩才非大丈夫所为。”
纪明夷夙性磊落,不被伦理纲常所束缚,就算知晓陆斐对容妃有那么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她细想想,也并非不能接受——反正定熙帝也活不了几年了,嫁给皇帝老子还是皇帝儿子,有很大差别么?
反正容妃要的只是权力。
纪明夷本是真心为他考虑,哪知陆斐却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你胡说什么。”
难道在拐弯抹角暗示他表白?
纪明夷心想这人真是虚伪,都到这关口还不肯承认,她索性清了清喉咙,“殿下的把戏也该演够了,我再糊涂,也分得清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殿下或许愿意娶我,但绝不肯全心待我,这般勉强而来的婚事,又有何意义呢?”
敢情她以为他在作秀。陆斐怆然一笑,“从见面起我说的都是真话,你爱信不信。破坏许从温求亲,阻碍白清源与你相处,你若以为这桩桩件件都是在演戏,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至于郭绍,倘他有能力,他想他也会尽力劝止,然而纪明夷这回的态度实在坚决,又有吴贵妃保媒拉纤,陆斐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也因此这几日消沉得跟什么似的。
纪明夷望着他眼下乌青,心想这人真会倒打一耙,睡不着觉都得赖自己头上——谁知道他是否惦记容妃惦记得神魂颠倒?又或者为太子之位操心太过。
她才不受这冤枉。纪明夷轻哼一声,“那殿下因何看上我,总得有个由头罢。”
别说是看脸,她不信这种肤浅说辞,也降低了真爱的分量。许从温是因为青梅竹马之谊,白清源是因她处处施以援手的感激,至于郭绍……根本也只是搭伙过日子,还不到海誓山盟的地步。
陆斐口口声声说爱她,实在是有些荒谬。
纪明夷将一截焦黑的树枝踢远些,省得火星溅到裙摆上,见他闷闷不言,不由得轻嗤一声。
到底被她猜中了,这人果然是装的。
哪知陆斐沉默片刻,却轻声道:“上辈子我俩便已相识,还朝夕相处,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事实上也是夫妻,只是尚未行过敦伦之礼。
还以为他能编出什么好理由来,哪知是这样老掉牙的说辞,类似的搭讪之语纪明夷在话本上已看过无数次了,且无一例外出自登徒浪子之口。
听听便算了,纪明夷付之一笑,不予理会,哪知陆斐却蓦然抬头,静静看着她,“我是重生的。”
纪明夷手中的枯枝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