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源呼吸一滞,“纪姑娘已定好亲事了?”
纪明夷淡淡启唇,“虽还未就,也差不多了。”
白清源说不出话来。
最早是从四殿下口中听得她没去应选,京中又风闻纪家已遭皇帝厌弃,这纪姑娘的婚事保不齐会受到影响。
那时他便以为纪明夷是冲自己而来,一开始存了些偏见,然而日渐相处,才发觉此女性情温良,是个不可多得的知己。
然而现在她却说以后无需见面了。
白清源试探道:“纪姑娘要远嫁,是哪家的儿郎,莫非是郭家?”
只听说郭少将军从边塞回来,意在择妻。
纪明夷垂下眼眸,也就等于是默认。
白清源胸中五味杂陈,想要劝她,但是又有何立场?纪明夷是对他很好,但自己若将之错解为情愫暗生,倒成了自作多情。
至于以朋友的身份,难道他还能让她不嫁?到底是一辈子的事,至于说边塞辛苦,不知怎的,白清源总觉着以此女的坚韧心性,在哪儿都能过得不错。硬拦着不许,倒像是看不起她。
郭绍亦称得上良人,至少不比他差。
然而尽管有着诸多理由祝福,舌尖还是有淡淡的酸麻弥漫上来。白清源涩声开口,“纪姑娘……”
有那么一会儿,纪明夷几乎以为他要向自己提亲了。
幸好再无下文,白家毕竟初到京城,根基未稳,不足以与老牌世家抗衡,遑论抢亲;白清源本身又是文人,对武将天然弱势,郭绍往那儿一站,气焰就得矮半截,两人若打起架来,也是他吃亏更多——万一落下残废呢?半辈子的仕途都毁了。
为了免去白清源的纠结,纪明夷温声道:“白大哥放心,是我自己愿意嫁的,与旁人都不相干,至于你我,往后有缘自能重逢。公子也须抱持本心,勤勉自身,万勿耽搁一片壮志。”
她这样通情达理,白清源愈发羞惭,眼看着那角秋香色裙边即将消失在视野里,他蓦地伸手出去,想将她挽留下来。
可惜还是晚了,主仆俩已然坐上马车,只留给他一个纤柔而倔强的背影。
白清源呆望着辘辘远去的车轮,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夕。
*
纪明夷很满意自己今日的表现,既不伤感情,也给了她充足的不与白清源再见的理由。
不然骑驴找马总像是她理亏,现在就无所谓了,是白清源自己没抓住机会,可不是她非要投入别人怀抱。
没了爱情,可恩情还在,往后纵遇上什么烦难,白清源也得酌情帮帮她的。
小柔倒是心有戚戚,“白公子瞧着挺难过,不会真喜欢上小姐了吧?”
这个,纪明夷也说不准。她之前对白清源百般示好,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啊,对陆斐笑的次数比她还多,如今不过一句自己要走了,他就跟失了魂似的。
思来想去,纪明夷只觉得这是一个被“溺爱”惯了的人,虽然自幼失怙,可叔婶将他当亲生子一般养大,又因为天资聪颖,族里也视为奇货可居,无一处肯薄待他。
天长日久,白清源已经习惯接受别人的善意,并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照顾。
然而一旦发现这种照顾将不再时,他将陷入患得患失的恐惧中。不一定是钟情,或许只是缺乏慰藉的不安。
纪明夷以前没发现这点,如今才觉着,白清源不过是个大号些的孩子,他或许有绝佳的皮相,或许年轻有为,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需要有人牺牲的基础上。
纪明夷很早就说过,她不惯给人当后母,如今也不例外。
白清源这个大孩子,也该去寻另一位母亲了。
府中人对纪明夷这一日的失踪不以为意,她习惯独来独往,如今婚事有了眉目,越发纵着性子了——反正郭家是些粗人,又不要她绣嫁妆。
倒是纪明琪多嘴说了一句,“今日许家表哥来过了。”
“哦?”纪明夷轻轻挑眉,“你跟他说了什么?”
纪明琪正在往额上贴一种新出的花钿,是金箔制成,在昏暗的闺房里熠熠闪着辉光,她撇撇嘴道:“我能说些什么,三书六礼还没下呢,万一郭家悔婚,岂非连我这个妹妹也跟着丢人?”
算她识趣,纪明夷顺势坐下,不再多说。
纪明琪忽又扭头望着她,“你走之后,那间院子我能布置成书斋么?”
她虽不爱读书,可京中时下最为推崇的便是有林下之风的才女,哪怕不曾翻阅,她也得堆上满满一屋子的典籍,这样等来客人时,就能顺理成章称赞她多么内秀了。
纪明夷向来不屑这种小伎俩,只漠然道:“随便你。”
纪明琪于是欢快的转过头去,仍旧对镜摆弄她的花钿。
她算计的当然不止一间屋子,还有大姐姐旁的东西,就连胡氏也这么想——路途迢迢,带又带不走,不留给她们还能留给谁?
不过很快,这母女俩就会发现她们筹划的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明夷目光沉沉,望向庭中肆意生长的花木,似乎一切都将有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