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穆清灵所料,贪婪之人就如那饕餮,哪怕铡刀高高悬于脖上,为了最终那口吃食,仍要忍不住伸出头。
最终,以余铁嘴为首的数名商贾退出商会,另成立盐行。而余铁嘴也终于得偿所愿,当上了盐行行长。
穆清灵信誓旦旦安抚余下的商贾,声称穆家绝不是为了和余铁嘴争一时之气,就算是赔上银子,她也会将说出的话做到。
众位商贾瞥向正堂上端坐的穆天成,见他神色平静,应是一早就应下了穆小公子的胡闹,便欣喜地在公凭上签字画押,承诺绝不沾染盐行生意。
待众人散去,穆清灵快步走向父亲,不动声色地搀扶起他的手臂,轻声道:“让父亲忧心了。”
穆天成看向他眉眼精致的“小儿子”,心中五味陈杂。
在经商上,清灵确是奇才,往往能提前洞悉常人不能察觉的商机,亦会审时度势,懂得舍财挡灾的道理。
穆家今日虽然舍了不少钱财,却也终于将心思不正的一些人逐出商会,还得商会太平。
恰如清灵所言,这几年扬州总督鹏靖元对儿子私下里高价兜售盐引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盐引的盐商又将刀刃落在老百姓身上,一面故意屯盐抬高盐价,一面有在暗中贩卖私盐,赚得个盆丰钵满。
朝廷收上去的盐税一年比一年少,这其中差价固然被盐商赚得,但大头还是落在隔壁荆州荣亲王的钱袋子里。
镇南王若想彻底整治盐道,必然要同荣亲王争个高下,然而这两尊大佛无论怎么大打出手,碍着同为仙尊的份上,也不会撕破脸皮,最后拖出去祭旗的,自然是底层的盐商们。
“你做得很好,父亲老了,以后穆家由你打理,我很安心...就是委屈你了....”
宁夫人,也就是穆清灵神智不清的母亲已在几年撒手人寰。因着穆清灵打小女扮男装,为了保守秘密,穆天成没有再续弦。
几年前,穆天成还庆幸他年轻时做下的决定。
穆家富贵加身,若是再过几年自己犯了怪病,手不能言手不能提,留下女儿一人守着万贯家财,岂不是让人贼人惦记。
可是...这两年来他眼瞧着女儿逐渐张开,明艳的容颜犹如含苞待放的娇花,却因自己当年的抉择,非但不能在花期中盛放,还要在刚刚伸展但花苞上撒上一层泥土遮掩。
所以,即使女儿在为人处事上愈加八面玲珑,面对老奸巨猾的商贾们亦是处理得游刃有余,但穆天成内心的愧疚却一日比一日深。
他的灵儿,可真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父亲胡说什么呢?可是后悔将偌大的家业交到我手中。”
穆清灵眉眼含笑,轻轻按下父亲发颤的手臂,抬眸对堂中男子笑道:“吴兄若是在京中无处落脚,不妨来穆宅小住几日?”
裴明昭犀利的目光从穆天成手臂上移开,落到穆小公子眉眼弯弯的笑脸上,淡淡道:“吴某还有其他事要办,就不叨扰穆公子了。”
“吴兄且慢!”穆清灵抬手抛出一枚玉佩。
玉佩划过一道弧线,在倾泻阳光中反射出温润的光泽,稳稳落入裴明昭掌中。
“这是穆某的玉佩,吴兄若是一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但凡门匾上挂着穆字招牌的客栈,都可入住。”
裴明昭垂眸看向手中精巧的螭吻玉佩,白玉犹存着对方身上的余温,他淡淡一笑道:“吴某谢过穆小兄弟。”
穆天成瞧着裴明昭离去的背影,蹙眉问道:“这人是谁?”
此刻堂中已无外人,穆清灵含笑的明眸缓缓失了笑意,泛起一丝忧色答道:“我若是没猜错,此人应在镇南王手下当差。”
吴兄说他在荆州贩盐,但身上却不见丝毫市侩之气。
华服,稀世宝剑,身手不凡,她甚至疑心他会不会是镇南王本人。
只不过穆清灵曾听扬州当地百姓提起过,说数年前镇南王击退东海海寇时露过面,是个苍髯如戟,面似关公的七尺壮汉。
吴兄清冷如月上谪仙的容颜实在和关公相差甚远...所以穆清灵猜测吴兄应是镇南王手下的得力干将。因此她才会刻意送上人情。
“镇南王已到扬州?”穆天成大吃一惊。
芝麻大官员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商贾手中生意的死活,为了疏通关系,平日里商贾们对扬州官员调任盯得尤为密切。穆家在这方面自然做得更为细致,可是时至今日,穆天成从未得到镇南王入城的消息。
“女儿不知,我昨日也是阴差阳错下才与此人结识。”
回宅的路上,穆清灵在车厢里同父亲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果然惹得穆天成发了好一顿脾气。
“你平日里虽扮作男子,但仍是女儿身,怎可以身涉险,万一被对方识破你女子的身份,起了歹意该如何是好!咳咳咳...”
穆天成越说越后怕,怒急攻心,情不自禁爆发出一阵猛咳。
穆清灵知晓父亲这是犯了病,赶忙从车内的药匣子里取出药丸让他服下,又轻轻拍打父亲的后背,柔声劝慰:
“父亲您没瞧见今日余铁嘴领着那些商户走得痛快,都没提退会费的话头,若不是因他有把柄在女儿手里,依着余铁嘴一毛不拔的秉性,怎会这般轻易松口。”
“日后绝对不可这般胡闹!”
穆天成止住了咳,想到女儿也是为了商会才会兵行险招,若不是当初自己犯了糊涂让她假扮逝去儿子的身份从商,亦不会有今日。他心生愧疚,不由放缓声道:
“你姑母昨个寻你,咳咳...怕是又为你安排了场相面,这次莫要找借口推脱了!”
听到父亲此话,穆清灵仿若吞下了一口苦瓜,皱起眉头问道:“姑母大人这次给我安排相面的对象,是男是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