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萧孟津的谈话自是不欢而散,兰芽其实很不解,不解他对她不时发作的,那些无来由的怒气与敌意。
但他二人远不到可以推心置腹坦诚相待的地步。
昨日在他面前露出脆弱之色已是失礼,她再没有任何立场去挑明质问;哪怕连关切之语放在他二人之间也虚情假意。
但心头疑云总归是挥之不去。
她也实在不知要如何与他相处。
这些难与人言的心事再怎样令人心灰沮丧,打开房门挂起笑脸,该做的事还是得一桩桩做好。
前日元氏嘱她往定国公府道贺,一大早兰芽便起身弄妆描眉。待她到时,世子夫人卢令月和她的婆母傅夫人早候在庭前见礼,林家世子奉旨在外,又正巧赶上剿匪,自是缺席。
傅夫人容色妍丽,发髻高挽似堆拥春云,丝毫看不出她已年过四十,为人祖母。
兰芽见她眉如新月弯弯,眼角眉梢里却突兀地坠了如烟愁绪,哪怕严妆含笑亦遮掩不住此间憔悴,不禁心下纳罕。
花厅里已聚了不少人,尽是来贺喜的长安女眷,听闻公主驾到后纷纷回首,一番行礼问安后,众人迎她坐入上首。
不过片刻,小郡主便由乳母抱了出来。天家对定国公府恩宠甚重,这女孩儿不过将将出生便被赐封郡主。
小小的婴孩被包在柔软的素粉色襁褓里,软软乎乎一个糯团子,可爱无比。
江兰芽起身接过来抱了一抱,带着奶香味儿的小人儿竟在她怀中睁开了眼,秀气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许是觉得被束缚了,她扭了扭小身子,小脚丫在空气里有力地踹了踹。
小丫头悄悄瞧着兰芽,仿佛是个知事的大孩子一般。
末了,无牙的小嘴朝着她绽了个甜甜的笑,笑出个奶泡泡,啵的一声碎了。
江兰芽忍不住呀了一声,顿时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融化了。
若不是顾忌着这是别人家的孩子,她真想握着那胖乎乎藕节儿似的小胳膊香一香,咬上一口。
“这孩子与公主有缘呢!”卢令月笑道。
她打量着江兰芽满脸怜爱之色,又娇声揶揄道:“公主如此喜欢孩子,日后必然是个好母亲呢!”
一时间众女眷都忍不住笑看她,眼神暧昧又祝福。
她心下苦笑叹气,面上却得作出一副娇羞神色,笑道:“夫人们快别打趣我了。”
众人一番欢声笑语后各自入座,小郡主也被乳母抱了下去。
许是在冷宫里束缚多年,日日面对的只有惠妃的坏脾气,江兰芽一向不擅应对这般众人应酬的场面。
但好在此刻她是上位者,周围人多是小心斟酌,奉承于她。只消偶尔应答两句便可。
凡事讲究扬长避短,既知自己不擅交际,便不必硬逼自己去学长袖善舞之人。
只如她这般沉默寡言,在旁人看来便是一副高傲公主的姿态,倒免去许多无聊的应和之语。
江兰芽知道,人与人交往,大多时刻不过心志博弈,最怕便是自鄙自薄。如她这般昂首挺胸,不闪不避,反而可以回击许多人的探究之色。
便如此刻,她们中的一些高门贵夫人又如何不知她不过一个失宠公主,如今嫁到萧家又是为哪般。
但她们自然是不能妄议天家事的,做到高门主母的人,谁又会如碎嘴婆子一般,四处同人讲,堂堂皇帝竟会忌惮臣子,甚至不惜挑了个女儿,安插到人家家里做细作。
而不知道内情的夫人们自然当她是金枝玉叶的贵人,言谈之间小心讨好。
总归是不必她费力周旋的。
……
故而,这番应酬归来倒也不算疲累。晚间时候,江兰芽已濯过发,惬意地躺在窗下一张软榻上,正由束绿为她用巾帕擦发。
回来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江兰芽却仍旧兴致勃勃,口中不住地感叹小婴儿的可爱:“束绿你今日看见了么,那小郡主实在是可爱极了!”
饶是束绿也极少见她这般雀跃姿态,她心下欣慰,忍不住被这高兴感染:“奴婢见着啦!小郡主的眼睫可真长,眼瞳也极黑极亮,日后当是个极标致的小娘子呢!”
彼时白天的热气消散,穿堂风清爽宜人,二人正轻松闲话,忽见萧孟津一身玄服劲装,脚步疾健入了浴房。
那人一身汗气淋漓,当是刚从军营回来的。
房中轻松的气氛倏然被这不速之客打破。
男主人回来了,束绿只好悄声告退。独留江兰芽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缠玩自己的头发。
只听得水声哗哗,浴桶落地,不过片刻,萧孟津便出来了。墨发带了湿意,眉目间犹有水汽。
江兰芽倚在榻上,背上搭了大块丝帕,晾着一头如瀑青丝,犹自嫌弃地皱了皱鼻,她疑心萧孟津并未洗净一身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