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亲眼瞧见,谈翘也大概猜出来,挨骂之人是幼年慕容慈。
声音是从庭院正北的佛堂传来的,她还未走近,便听那浑厚的男声又斥责道:“今日你便跪在这里好生反省,等什么时候参悟其中剑意,你再起来。”
“是。”稚嫩嗓音如积雪般澄净,没有半分委屈,“孩儿知道了。”
谈翘站在门外听墙角不尽兴,她索性施了道诀,穿透雕花格扇门步入其中。
一抬眼,便瞧见小慕容慈背对她,姿势端正一丝不苟地跪坐在蒲团之上。
在他面前的男子身着冰蓝长袍,龙眉凤眼,气度不怒而威。显然就是方才丫鬟口中的家主,慕容慈的生父慕容峰。
慕容峰精力全放在教训慕容慈身上,显然没有瞧见,也无法瞧见不请而入的谈翘。
谈翘绕了半圈来到佛像与父子二人之间,饶有兴致地打量幼时慕容慈是何等模样。
唔,虽然眉眼尚未长开,但这清泠的架势,已然有几分成年后的影子。
少年亦是一袭冰蓝衣袍,长发用玉冠半束,发冠间一簇珠穗垂至额间,端的是冰雕玉砌的君子之姿。
感受到一道打量的目光,慕容慈微微抬眼——
鹅黄薄衫的女子,正低头吹拂肩上落下的雪花。
少年杏仁般的黧黑瞳孔不经意颤了颤,浮现一抹异色。
他瞧了眼浑然不觉的父亲,唇瓣抿了抿,最终没有出声。
门外冷不丁传来异响。
“谁——”慕容峰停下教训儿子的话,拧眉看向门口。
佛堂的门缓缓被推开一条缝,没有人走进来,只是一个身着粉色夹袄,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依着门槛探头进来。
她嗓音软得就像棉花糖:“爹爹,你又在罚哥哥吗?”
慕容峰的眉宇随着口吻一并软化下来,他走过去,大手一挥,动作熟练地将女儿捞入怀中抱起:“是他自己不听话,悦悦乖,和嬷嬷回房玩去。”
说话间,她身后一个嬷嬷小跑着追过来:“唉哟大小姐,这么冷的天,不穿斗篷怎么行呢?”
慕容峰瞧见老嬷嬷,语气沉下来:“这大冷的天,谁让你把小姐带出来的?”
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袖,挥舞着手里的小木剑:“爹爹,是我自己出来的,我想像阿兄一样学练剑。”
慕容峰乐呵呵的,拿冒出胡茬的下巴去扎女儿的小脸蛋,替她披上狐毛斗篷:“悦悦想学,好啊?我们回房间里去,爹爹教你。”
父女二人伴随着欢声笑语走远。
佛堂的门再度关上,将里头的清寂与外面的热闹隔绝成两个世界。
谈翘又被门缝吹进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她环视佛堂里一眼,嘴里喃喃道:“怎么连火盆也不知道弄个?”
可冷死她了。
她瞥了眼依旧端端正正跪着的慕容慈,暂时同他无话可说。
毕竟就眼前发生的事,还看不出他的执念是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谈翘蹲身去拾摆在慕容慈面前那本寒冰剑谱。
谁知还未够到剑谱,横空出现的剑柄止住了她的动作。
她身形一僵,看向身前握剑的慕容慈。
四目相对,少年黑白分明的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你是妖?”
没想到纵然她施了隐身诀,他依旧瞧得见。
谈翘索性也不装了:“是又怎么样?小孩儿,你想除掉我吗?还是说,叫你爹来杀了我?”
慕容慈一愣,他收回了剑。
咦,没想到小时候的慕容慈倒是好说话得多。
谈翘得寸进尺:“这寒冰剑谱,你念给我听听。”
慕容慈没有理她。
慕容氏的剑法从不外传,他怎么可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知晓。
可身体却由不得他控制,慕容慈唇瓣动了动:“两仪生四象,乾坤巽震……”
看来幻境内金手指照样管用。
谈翘很是满意,顺势坐到另一个蒲团上,听他念下去。
听着听着,谈翘觉得不对劲。
这剑法高深晦涩,就算是已步入练气的修士,只怕也要十多载才能将其领会。
慕容峰实在操之过急,这哪是一个孩子半个月就能学会的?
谈翘单手托腮:“你读懂了?”
少年慕容慈仍陷在不得不听从她的惊诧之中,没有出声。
这不爱搭理人的习惯,倒是从小到大一个样,谈翘啧了声:“回答我。”
“一知半解。”
他眸中浮现一抹被操纵的不悦。
谈翘思忖片刻,唇角浮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这样吧,你叫我一声师尊,我教你怎么样?”
少年看着她,摇头。
他额前月白珠穗亦轻轻晃动。
“这有什么不行的。”谈翘接着忽悠,“老实告诉你,其实呢,我将来本就是你的师尊,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帮你一把。”
她算盘打得叮当响。
要是哄骗成功,从幻境中出来后,慕容慈知道他竟拜她为师,那不还得气出个好歹。
谁知慕容慈定定看着她,沉默半晌后,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他绝不会拜这样轻挑无状的兔妖为师。
“……”
没劲。
谈翘不说话了。
正当这时,佛堂之中传来窸窣的动静。
谈翘抬头看去,竟是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毛发蓬松,拖着大尾巴的小松鼠,偷偷在佛像前的供桌上偷吃贡品。
她又看了一眼慕容慈。
他低着头默念剑谱,像是根本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