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顺着那条线望过去,恰和谢言岐的视线,撞个了正着。
四目相对之时,谢言岐挑了下眉,随即抬起手臂,示意了一下缠在腕间的襻膊,笑得漫不经心。
那双丹凤眼始终自上而下地睨视着她,眸中光华氤氲流转,浸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是在说——
你倒是能耐啊,把我的襻膊扯这么长。
见状,初沅赧然一愣,手中的束带倏地变得灼烫起来,让她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既想开口致歉,解释此事并非有意,又想忽视这份尴尬,直接道一声谢。
纠结迟疑之下,脚下的步子倒是先行。她慢吞吞上前,双手捧着襻膊尾端递还。
相比于她的局促,男人倒是显得洒脱自在,没等她走近,便径直将那条襻膊从她手中扯落,而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在腕间缠绕起来。
那条襻膊蹙金织锦,在他的动作下泛起淡淡光泽。随着束带一圈接一圈地缠缚收紧,他手臂上的线条逐渐清晰,丝毫不显臃肿,反倒是,劲瘦有力。
看着他这熟悉的动作,初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在水中,好像也是这条襻膊系在她的腰间,将她给救了上来。
只不过,那一瞬发生得过于突然,以至于她不及反应,便被突然落下来的外袍挡住了视线。稍纵即逝的回忆中,只依稀记得腰上那种被捆缚的紧缩感。
初沅的目光从他腕间慢慢上移,最后,悄然停在了他线条锋锐的侧脸上。
他安静又专注地垂着眼睑,眉骨挺秀,眼尾上翘,缱绻蕴着股风流。哪怕他的五官精致宛如美玉碾就,却也不会让人觉得轻浮。
因为他干净的眉宇间,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矜贵,玉山将倾的迫人之美。
初沅的打量只在一霎之间。
她别开视线,欠身行了个礼,低声道:“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但谢言岐好像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系好襻膊后,只敷衍道了声:“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便带着风从她身旁走过,下船登了岸。
初沅先是一愣,随后被一阵巨响惊动,循着声音回了头。
画舫上的火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派头,熯天炽地,烈火飞腾,大有殆尽漆黑长夜,一直烧到天明的趋势。
秦安站在船舷上,怔然望着那熊熊不息的烈火,只觉自己的这颗心啊,也像是在上边来回炙烤,煎熬难受得很。
“哎哟诶!”他懊恼地跺了下脚,冲下人们不停摆手示意,呼道,“别愣着,赶紧救火啊!你们知不知道,我这画舫可是花了整整六千贯,请名匠大工来建造的呀!”
六千贯于他而言,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要辛辛苦苦地赚个三年两载,才勉强能攒够!
他向来对这艘画舫宝贝得很,平日里,也就只用来招待生意上的那几位贵客,要是有别的用处,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
若非今夜宴请谢公子游湖,他哪舍得动用这份大家当?
如今眼看着六千贯要打水漂,秦安不免心中生恨,恶狠狠地瞪了初沅这个始作俑者一眼。
初沅咬了咬唇,微垂的睫羽下,掩了一片凄楚的黯然。
她拢紧了外袍,一时间,也说不清是身上更冷,还是心里更冷。
六千贯啊……
她又如何拿得起呢?
便是真的将她卖了,她也值不了这么多啊。
这时候,岸上的谢言岐转过身,慢悠悠唤了声:“秦老板——”
也不知是被秦安弄得不耐烦,还是突然间的兴致所致,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收一阖、一阖一收间,慢声开口道:
“六千贯是吧?”
“你让它烧。”
“这船,就算是我的。”
说着,他抬起头,任粲然的火光缀在眸中,唇角弯起了一抹戏谑笑意来。
“你瞧瞧这火,烧得多好看啊。就权当是让我提前看看,这扬州七夕的烟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