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榻边,垂眸注视着沉睡的小妻子。
她清姿绝艳。
而他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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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含章醒来时,天色初亮。
她半睁着睡眼,朦胧地打量透入的日光,只觉眼睛干疼。
伸手随意摸了摸。
肿如核桃。
李含章顿时气上心头。
烦死了!
定是因为哭过。
不知为何,昨夜的她突兀就陷进那种悲凉里去,竟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不过……被褥怎么盖得严严实实的?
好像恨不得将她包成粽子。
李含章默不作声地想了想。
一定是因为她拿梁铮暖脚,被他记恨上了。
气死人了,梁铮这个臭家伙!
她挣扎两下,自被褥中脱身,下床穿理鞋袜的动作愈发熟稔。
算了,不和梁铮生气了。
她记着那封勒索信,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李含章梳洗更衣、寻元青助她挽发过后,便连拖带拽地从北堂内拉出一只樟木箱。
那箱子沉甸甸的,装满了金银首饰——都是她出降时受皇帝赏赐的嫁妆。
李含章劲小,拉这箱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累得她直接颓坐箱上,捂着心口喘大气儿。
梁铮又不知道跑去何处了。
要不然,这等事怎会让她来干?
李含章歇了一会儿,才黑着脸,将那樟木箱子打开,挑拣起来。
丹云寨的匪徒管梁铮勒索三千两。
可镇北将军的年俸左不过七八百两,梁铮又是个一看就极清贫的——这笔钱,若不是她来贴,只怕梁铮当真还不上。
况且,李含章本也不欲将勒索一事告知梁铮,只打算不动声色地把这事压下。
她确实触碰到了他的过往。
可她不想让他知道。
若是不愿,梁铮不必向旁人公开他的伤痕。
这旁人里自然也包括她。
不过,丹云寨的匪徒要的是银票。
李含章的吃穿用度都由燕宫供着,自备碎银足矣,从来不用银票。所以,她打算将嫁妆拉到质库去当了,兑些银票,解燃眉之急。
那些嫁妆,因是皇帝赏赐,她从未正眼瞧过。
如今要拿去当,不如先择些漂亮的,赠给元青与元宁氏。
李含章将祖孙二人唤来,一并张罗着,对樟木箱子里的首饰好一番挑拣。
她惯不会说漂亮话,全程绷着脸。
只说那箱崭新的首饰都是她用过不好的,才赏给二人。
元青懂事,没戳破李含章的好心,选了一件“长公主用剩下的”玛瑙玉簪花。
可元宁氏耳背,没听见李含章那口是心非的掩饰,虽然什么都不要,但仍乐呵呵地追着她道谢,把李含章说得面红耳赤。
于是,梁铮一回来,就看见李含章俏脸绯红。
她正被元宁氏挽着,腆着脸站在中庭,不知所措地听老人念叨。
粉衣红裙,金纹暗绣。像一枝凌寒的小梅。
李含章也发现了梁铮,眸光骤然一亮。
“驸马!”她高声,“你过来!”
仍是那般颐指气使。
梁铮依言走去,目光扫过内里被翻得凌乱的樟木箱。
“又有什么吩咐?”
话虽如此,他的口吻不含丝毫不耐。
李含章一时微怔。
怎、怎么感觉……梁铮最近过于顺从了?
让他过来就过来,一点也不含糊。
李含章懵懂地眨了眨眸,顺着他的视线瞥向樟木箱,很快又想起正事。
“你将这箱子拉去西市。”她认真道,“将里头的物件当了,为本宫换些银票。”
元宁氏还站在李含章身边。
老迈的妇人听不清二人的对话,同梁铮温声道:“驸马,长公主赠了老身不少首饰,只惜老人年纪大,用不上了。”
李含章闻言,视线一颤。
她小声:“不是赠,是赏赐!”
一本正经地咬着字眼。
梁铮没接话,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
他知道这娇滴滴的小妻子心口不一,非要将好的说成坏的。
这等不坦率,在他眼中尤其可爱。
可很快,梁铮又想起昨夜的哭声。
嘴角很快坠了下来。
他淡声道:“知道了。”
李含章微蹙黛眉。
这家伙怎么哪里怪怪的?
她隐隐觉察到梁铮低落的情绪,却不知缘由。
梁铮弯腰,轻易端起沉甸甸的樟木箱,回身向停有马车的西片儿空地走去。
他今日已经忙完军务,倒是有时间为李含章专程跑这一趟。
李含章还被元宁氏挽着。
她木木地站在远处,看着梁铮逐渐远去。
也罢了。
兴许是他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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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铮当完了整箱首饰,兑出约有六千两银票。
足够一大家子人挥霍一生了。
可李含章要这笔钱做什么?
她本就是锦衣玉食的长公主,无需自掏腰包,为何突然要他兑换银票?
梁铮心中生疑,返回马车的步伐也停顿下来。
他立在一个首饰摊子前。
身影高大威仪,面上无笑,断眉冷厉横生。
摊主被吓成了鹌鹑。
周边的行人也唰地让出了空间。
“将……驸……”摊主战战兢兢,“您……您要选些什么?”
这话没入梁铮的耳。
他正凝神思索,只漫不经心地择起一支桃木簪,拿在手中,无意识地摩挲。
没由来地,梁铮再度记起昨夜。
李含章颊边干涸的泪迹,似是他心间的一道灼痕。
她的呜咽仍紧紧地揪着他的心。
梁铮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咔!”
木簪霎时断成两截。
李含章该不会……
是想收拾细软,与他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