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疼吗?
像这样被她踩着。
李含章没有问。
她好像失声,什么话也讲不出口。
梁铮也沉默着。
他双眼蒙有丝绢,目不可视,其余感官就此变得异常灵敏。
他极其清晰地感觉到了。
微凉的柔珠正顺着腹间伤痕的脉络,轻缓地挪蹭。
像是抚摸。
在他下腹擦出一片火。
她在向上走,不是向下。
梁铮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他尚存的理智叫他抽身离开,可他的身躯动弹不得。
他只能放任她,在如此隐秘的领域开疆扩土。
可那并不是李含章的本意。
在梁铮看不见的地方,她垂着眉,泡在烛光里。
面颊泛出绒光,粉唇被映得很淡。
李含章是恍惚的。
紧瘦的腰腹就在她足下,绷直,有力,些微粗糙。
如同含珠的蚌,随呼吸而起伏。
他的力量在跳动。
像一片饱含生机的旷原,鲜活地贴在她的足心。
可那旷原并不平整。
过往经受的苦难在其上盘根错节。
李含章确实触碰到那道疤了。
那疤是凸起的,触感却很光润,自最下方开始,一点点向上生长着——这道经久未消的烙印,亲吻着她的足尖,无声地阐释它的来处。
魏子真所说的那些事是真的。
这也意味着,梁铮经受的苦、见过的恶都是真的。
她的背上也有一道锐石留下的伤痕。
可与足下这道相比,那条细疤顿时就变得微不足道。
梁铮是如何捱过来的?
要有多硬的骨与心,才能忍着疼、不低头?
他身上不仅只有那道伤,还有更多。
它们似沟壑,似山丘,绵延而错乱地分布,贴在她足底。
没由来的疼痛攫住了李含章的心口。
她鼻间酸涩、眼眶漫红。
他有好多、好多的伤啊。
自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他体无完肤。
在旁人的口中,梁铮是抵挡犬戎的长城、犷悍乖戾的恶狼——长城是砂石,恶狼是牲畜,可他只是凡胎,并非刀枪不入。
脚下的伤痕越发烫了。
李含章不由自主地蜷趾,将雪足向后撤回几寸。
觉察到她的动作,梁铮拧动眉宇。
“……吓着了?”
他的声音很低,无端生出局促。
李含章一时忘了梁铮看不见,没有出声,只摇了摇头。
她知道,自己是疼的。
仿佛他陈年的疼痛陡然长在了她的身上。
可为何会这样呢?
是共情、怜悯,还是有别的什么破土而出?
李含章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
她长睫染泪,像只无助的幼鹿,不知所措地吞下自己的呜咽。
短促的哭声被她压得又细又小。
可落在梁铮的耳朵里,顷刻就成为密集的骤雨。
他的肩膀骤然收紧,手臂上抬,要去揭开眼前那道绢布。
“不准动!”李含章喝止。
她往日的娇声在此刻尤其易碎。
梁铮缄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将手臂放回原处。
“哭了?”他的声音越发轻。
似是在害怕些什么。
“胡说。”
李含章极快地否认。
她胡乱地抹去颊边的泪,动了动足腕,将他下腹踏得更实了些。
细腻与粗糙紧密地贴合一处。
交换着彼此的脉搏。
“你不准说话。”李含章闷闷道,“给本宫捂好了。”
梁铮嗯了一声。
此后,再无声响。
-
不知过去多久,寝室的红烛烧灼殆尽。
室内只余清冽的月色,自窗间疏疏地泼落。
无人理会烧灭的红烛。
呼吸声趋于平稳。
梁铮知道,李含章睡着了。
身前的玉足失了控,不复先前的小心谨慎,正徐徐向下滑落。
在它滑至某处陵丘之前,他捉住了它。
隔着麻衫。只差几寸。
梁铮全无欲念。
他伸手摘下绢布,将它放在被褥之上。
李含章仍缩在床榻的一角。
在月光里合衣而眠,仿佛瑰丽却脆弱的昙花。
入眠的孔雀敛起了她的翠羽,只剩下沉静而柔软的美。
可他仍记得方才那轻细的呜咽。
梁铮胸口闷堵。
不知自何时起,他的情绪已与李含章紧密相连。
是忧虑吗?徘徊在心头的这种感觉。
她哭泣的原因会是他吗——害怕他,因为那些丑陋的疤痕?
梁铮从不避讳自己的伤疤。
那是他一路走来的见证,尽管他的过往并不光彩。
可他不想吓到李含章,更不想成为她担惊受怕的根源。
李含章的足还握在梁铮的手中。
像小巧又柔软的雪团。
他极轻地动指,刮过她足踝的一段,仿佛抚摸着精贵的软绸。
李含章似乎有所察觉。
她微微蹙起眉,动了动腿,像只不满的小猫。
梁铮轻轻挪动手腕,放下李含章的足跟,终于与她拉开距离。
他下榻,抱起那娇弱的身躯,将她安置榻上,为她笨拙又悉心地盖好被褥。
梁铮没有立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