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堂正中有张红木圆桌,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坐在桌边,双手撑在椅上,模样很是乖巧。
一瞧见李含章进来,她就自椅上蹦了下来,向着李含章认真地行礼:“见过长公主。早膳都为您准备好了。”
李含章没料到屋里还有人,神色微讶。
“这是老身的孙女,名唤元青。”元宁氏也走入东堂,适时介绍道,“长公主有何吩咐,也可直接交代给她。她年纪小,但人很机灵。”
李含章闻言,黛眉又拧。
将军府内的仆役,合着就是这祖孙二人。
一个年过五旬,一个十一二岁,梁铮怎么狠得下这样的心?
李含章眸光微沉,终于再藏不住心头的不满。
她绷着脸:“梁铮人呢?亏他是个男人,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
元宁氏与元青听了李含章的话,一时面面相觑。
还是元宁氏更老到些,很快理清思路,听懂了李含章的弦外之音。
她露出微笑,神态宽和,连眼角的细纹都藏着年迈的温柔:“长公主,您误会了。”
李含章怔住:“什么?”
“梁将军是为了照料老身与元青,才将我们自塞北带回上京。”元宁氏温声解释,“他凡事亲力亲为,待我们如同家人。能遇到这样的将帅,也不负我元家忠烈满门。”
“是呀,长公主。”元青附和道,“梁将军平时什么也不让我做,我都要无聊死啦。他不爱差使人,但您金贵,我乐意伺候您,不是他非要强迫我和阿婆的。”
李含章听完两人的阐述,神情僵滞,一脸不可置信。
她原先以为,是梁铮为了省钱,昧着良心让两名妇孺承担整座将军府的所有杂务,却不曾想元氏一家与梁铮之间还有这等隐情。
元宁氏与元青口中的梁铮,与上京传闻里的梁铮,全然不是同一个人。
可看面前祖孙这幅真诚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兴许,当真是她误会他了。
“知道了。”李含章干巴巴地应,耳际攀上一丝不自然的绯红,“用膳吧。”
她率先落座,目光扫过桌上的餐食,却有些心不在焉。
与梁铮的两次接触时的情形,不知不觉又在她眼前浮现。
仔细一回想,虽然梁铮说的话她不爱听,但他的行为……倒也还勉强算是客气。
李含章握紧手中的筷子,心情微妙地抿了抿唇。
虽然梁铮是个看见就来气的、竟敢对她没兴趣的、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坏家伙……
但,这坏家伙好像还挺有同情心的?
他好像……没那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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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京城内策马的梁铮,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不知是被谁惦记上了。
他潦草地捏了捏鼻尖,没太在意这事,只继续行路。
此刻,整座上京城已经苏醒,街头巷尾满是熙攘的人声。坊间不少百姓正用早膳,东西市的商铺摊贩也纷纷开了张,满是平安喜乐的繁荣之象。
梁铮骑着青骓马,在东市中不疾不徐地穿行。
途径一家名为张家楼的酒肆。
张家楼是上京名店,晨间经营早膳,午间售有正菜,晚间主营茶酒。如今正是早膳时,张家楼内食客云集,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张家楼内的一名青年瞥见梁铮的身影,连忙追出来。
“喂,梁铮!”
梁铮闻声勒马,回首看清说话人,神色顿生无奈。
那人名唤魏子真,是梁铮在上京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二人因机缘巧合结识,命运却大相径庭:梁铮从军,如今兵权在握;而魏子真入赘张家,做起酒楼营生。
梁铮调转马头,慢行至张家楼外。
他翻身下了青骓,牵着缰绳:“有话就说,我急着赶路。”
魏子真一天到晚和无数人打交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人很和气,嘴巴也碎。
关于李含章的传闻,梁铮就是自魏子真口中听说的。
只听魏子真笑道:“新婚次日,抛下家中娇妻不管,你想去哪儿?”
梁铮脸一黑:哪壶不开提哪壶。
“找打?”他作势挥拳。
魏子真清楚梁铮不会下手,丝毫不怕,甚至还往人身前凑了凑。
“不开玩笑了。玉清长公主没把你怎么样吧?”他收起笑容,压低声音道,“我看你躯干完整,难不成是有了内伤、想到医馆寻郎中看看?”
魏子真不提便罢,一提昨夜,梁铮就又想起李含章睑下的泪痣。
像粒黑芝麻。
惹得人想将它拈起。
……真烦。
梁铮皱眉道:“放心,她奈何不了我。”
言罢,似是为了摈去心中杂念,他抬起头,顺着长街向前望去。
道路尽头山门威仪、院庙重重,大雁塔的塔尖高耸入云。
梁铮叹了口气。
“我要去大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