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残阳半壁,暮色四合。
八名轿夫抬着一架朱红彩舆,走过长街,停在了镇北将军府的门外。
道路两旁的槐树挂满灯笼、燃遍火把,将天面映得橙红,场面无不瑰丽。
只是,这场婚礼无人旁观,连个宾客也没有,显得尤其冷清。
彩舆在府外停留了好一会儿,接亲的新郎都没有出来。
“……”
彩舆内一片沉寂,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站在大门边的傧相吓得冷汗直冒。
毕竟,这花轿里头的玉清长公主李含章,是他开罪不起的人物。
李含章是冠绝大燕的第一美人,容貌生得有多好看,脾气就有多娇纵,喝口水都要人伺候着。她心气儿高、翻脸快,听说长公主府内的仆役更是一日一换。
上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曾有不少人心仪李含章的美貌,对她百般讨好,却没有一个能入她的法眼。也因此,她几乎将上京城的名门权贵得罪了个遍。
直到新帝登基、把她赐婚给镇北将军梁铮,她的婚事才算了结。
圣旨一降、消息一出,上京的权贵圈子顿时炸了锅。
梁铮是北府军的将帅,九年前在边塞一战成名,威名远扬,能止小儿夜啼。
可在上京的权贵们看来,梁铮位极人臣,却难登大雅之堂——他出身低微,没有文化,行事粗野,全无家族荫蔽,满朝武将独他一人只靠军功上位。
军功,是比谁自沙场上拎回的人头更多。
这也意味着,梁铮是大燕一等一的杀神,手下亡魂无数。
何况,关于梁铮的传闻可远不止这么点:像什么性情残暴,杀人不眨眼,声色犬马,狎戏户奴,会对女子动手,在塞北作威作福……简直不胜枚举。
嫁予这样的男子做妻,换做是哪个高门贵女,都接受不了。
更别提此人还是大燕国最不可一世的李含章。
这二人真要搭伙过日子,只怕是势同水火。
“梁铮人呢?”
一声娇滴滴的诘问从彩舆里冒了出来。
“还不来接本宫出轿?”
傧相咽了咽口水:“玉清殿下,将军今日才回京,眼下还在启夏门。”
他不敢说的是,从启夏门到将军府所在的靖安坊,骑马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而梁铮此番率北府军凯旋归来,老百姓们都想一睹北府军的风采,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真要问梁铮何时能来接亲,谁也吃不准。
也不知皇帝为何非要将这二人大婚的日子定在北府军回京当日。
这不是摆明了让李含章一个人等在寒风中吗?
傧相正纳闷着,轿帏被人猛地掀开。
丹红色的云纹丝履踏在地上,娇小纤瘦的人儿走出轿来。
身着青色钗钿礼衣的女子揭下自己的盖头,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
她颊上雪肌柔白细腻,先是两片朱唇夺人目,再往上看,又有秀美的粉鼻、微翘的桃花眼、如山的眉黛。一枚泪痣缀在她左眸下方,随呼吸的起伏而些微荡漾。
虽是怒容,但难掩天成的媚态。
她的眸光清澈极了,纵使此刻含嗔,也明亮如星、纤尘不染。
傧相被女子的美貌惊艳,愣在原地,忘了去拦她的动作。
李含章将红绸布气鼓鼓地扔到地上。
她怒骂:“混账东西!”
这桩婚事,真是怎么看、怎么让她恼火。
新帝如此安排,打的是什么算盘,她还不清楚吗?
无非是既想借她的美色招揽将心,又要给太华长公主那坏丫头出气。
太华长公主与李含章同岁,为先皇后所出,尖酸善妒,对待李含章最是苛刻。
七岁时,李含章生母刘美人得圣宠,太华奈何不了刘美人,就往李含章身上撒气,撕了她的课业,大骂她是妖妃之女,还将她往石头上推。
众目睽睽之下,众公主忌惮太华的地位,只对李含章冷眼旁观,无人出手相助。
打那之后,太华变本加厉,恨不得什么都要压李含章一头,甚至连出降尚书令长子的当日,也撇下自个儿的驸马不管,顶着凤冠霞帔来找她炫耀。
李含章不屑:想让她不痛快,太华还没那个资格。
可太华没资格,太华的胞兄有资格。
太华一母同胞的兄长正是新帝,甫一登基就降下诏书,命李含章出降梁铮。
李含章早就对梁铮此人有所耳闻,更听说他在塞北时耽于酒色、夜夜笙歌。她对此深信不疑——谁人不知,他梁铮是边关的一匹“恶狼”,残暴到塞外的犬戎族都怕他!
这样的家伙,难道配得上她?
皇帝想让她以身饲虎,她偏不。
她就是要羞辱、为难梁铮,踢翻皇帝的如意算盘,让皇帝的赐婚变成灾难。
她可是长公主,给他梁铮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李含章冷哼,扭头迈进了镇北将军府的大门。
傧相见状,心下大呼不好,连忙追上来:“殿下,您这……”
李含章回眸瞪了他一眼。
傧相闭嘴了。
“你在府外等着。”李含章红唇微动,“梁铮来了,就叫他直接进洞房。”
傧相面露难色:“那、那今夜……”
礼部的官大人吩咐了,他得记下今夜二人成婚的境况,向陛下汇报呢!
李含章扬眉:“这也要本宫教你?”
她眸光狡黠,放慢语速:“你自当如实记录,万不能辜负陛下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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