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什么事了?”
青石板街上,站着问话的是一个双臂抱于胸前,满面警戒不安的——小姑娘。
“呜唷!宝丫活了!啧啧啧,神天菩萨耶,死人竟还能活过来?金彩家的,快看!你家宝丫小辣子大好了!”
之前打架的那位老妇人一手拍着大腿,一手指着那小姑娘直咂舌。
众人顿时轰然耸动,看看那小姑娘,便呼喇喇将路中间那个一指一喝便能起死回生的道士团团围住,又齐齐用看城西道观里三清像般的眼神,炯炯灼灼地盯着他看。
只有金彩家的顾不得看那神仙道士,反不错眼儿地盯着自己闺女瞧。
“宝丫?你好了?”
妇人咽了下口水,颤颤问道,声音薄如蝉翼。
待小姑娘转眼瞧着自己时,妇人分明看见女儿的眼神真真儿是活气四泛的。
金彩家的一颗心顿时一荡一悠地晃起来,扑过去紧紧抱住那女童,儿一声肉一声地叫着,一时又哭又笑。
宝雁睁开眼看见天光后的第一桩事儿,就是赶紧从那个又硬又臭的男人怀里挣扎着跳下来,迅速同他拉开距离。
眼见着众人皆“高大”,低头瞧瞧自己的小胖手小短腿,那一刻,宝雁宁愿自己没有醒过来。
这是什么?这就是那些不入流的网络文学中常见的“穿越”吗?
堂堂比较文学博士,提起网络文学就嗤之以鼻的邦妮·辜,辜宝雁小姐,居然如网文所言的那般,穿越了!
荒唐,太荒唐!
不信,绝不信!
这真是蹩脚写手的满纸荒唐言,文学博士的一把辛酸泪啊。
辜宝雁满脑子都是:自己这个非典型ABC香蕉人是惹到哪个碧池被人下药了?穿越前,不,出现幻觉前,自己干嘛来着?不是好好地跳湖救人呢吗?难道,是溺水后大脑缺氧,所以才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幻觉?一定是的!
宝雁在挣扎着蹦下那男人的怀抱后,一秒内,就已经完成了上述各种思想及心理活动。
一定是幻觉,一定!宝雁笃定地给自己打气。
可是,但是,可但是……
那夕阳如此昏黄,那石板这样黛青,那空气闷热如地狱的火焰在蒸腾,那打架大妈被拽蓬的乱发,是那样巴黎时装展当季最爆款。
宝雁拒绝再思考这种种“可但是”的真实感到底有多真实,多荒诞。
她只是凭借本能,中气十足地抱臂喊出了那句人类面对突变时,用以掩饰惊慌,故作镇静,看似睿智其实屁用没有的千古经典诘问。
“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后宝雁还想,幸亏自己会说金陵话!
可宝雁忘了,她如今只是个小小女娃。
只见这女娃儿穿着杏玉二色间错滚粉红边儿右衽水田衣,宽大衣摆垂到小腿肚儿处,下头干脆就没系裙子,一小截水红细绸衬裤松松堆在脚面儿,露出杏色绣鞋那一双尖尖细细打着玉色绺子的鞋头子。
这粉嫩嫩的小人儿偏偏挺胸叠肚儿抱臂而立,圆圆下巴倨傲地抬起,一双眼睛怒睁,黑眼珠子却滴溜溜似不安又似鬼灵精地转个不停,只是额发上却系着厚厚一条红绢,好像有伤口未愈。
小人儿一句问话出口,不见众人回答,却先被街坊大婶打岔,后被金彩家的哭着喊着抱个满怀,小女娃儿此时一脸嫌弃,皱起那管挺秀的小鼻子想挣脱却不得法儿。
“哈哈哈。”
老道士指着宝雁笑得直打跌。
金彩却一把拽住道士纳头便拜,口里直呼:“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街坊四邻继续无视宝雁,越发围得紧起来,生恐这神仙道士飞走了。
“敢问神仙从哪里来啊”?
“问这作甚?神仙福地岂是你能问的?嘿嘿,神仙道爷,敢问我后腰长这偌大的疖子你可能行行好……?”
街坊们话未完,之前打架的那中年妇人尖声叫着:“道爷呀,活神仙呀,敢问我家倩儿可能怀上个小子?”
“呸!黑心忘八的娘们儿,十五岁的女儿卖与六十五的富家翁做姨娘,这会子腆着脸来求子了,你当神仙是好糊弄的!”
早先应战的那位大娘啐了那妇人一脸,二人眼看着就要再战八百回合。
“打住、打住!”
道士赶忙抬手按住双方斗志,打着哈哈说:“从来都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怎得?今日二位倒要凡人打架,叫我这神仙遭殃不成?”
众人听了,都笑说神仙道爷真个儿风趣,又纷纷斥责那两位妇人无知:冲撞了神仙道爷看不要阖家倒上一年霉运!
“贫道非神仙也,不过念了几日《经》,得了些许精髓。合该这女娃儿和我三清有缘法儿,自有道根因由,这才能被我断喝喝醒。旁的病痛我却是不能治的。那位大嫂,你姑娘要怀小子,你需去求送子观音呐,再不济,求求你那女婿去。求我?道爷我可不敢应。”
轰……
众街坊都笑将起来,更有那孟浪的街痞捏着嗓子怪叫:“不如你来求求我?”
那妇人一张脸红了紫,紫了青,骂了句“烂了嘴的下贱坯子”便甩手往家逃去。
道士一笑,拨开众人朝宝雁走来,金彩家的这才擦了泪,松了搂着宝雁的手,转身又给那道士作揖磕头。
宝雁这时才能喘口大气,略活动活动手脚。
“女娃儿,不急,今日咱们倒有缘一聚。”
宝雁一阵恍惚:不是幻觉吗?不是吗?不是啊!
金彩听那道士说“有缘一聚”,又看自己女儿愣愣地盯着那道士看,便心想宝丫这个女儿自小就伶俐厉害,自己每每被她气得跳脚,却也制不住她。不想女儿还有道家的宿缘?难怪。今日这一遭,恐是金家的大造化也未知呢。
这金彩原就心思极活络,虽没读过书,却自有街市里厮混打滚儿练就的精明能干。
他可是亲见宝丫早已奄奄一息,那道士却一指一喝,竟能起死回生,可不是神仙下凡?
金彩心起敬服攀附之意,遂接着道士的话头儿,就将其迎进自家院子,转身又驱散了门口的邻里,只说宝丫刚好,还需道爷再念经定神,清净方能更见神效。
众邻里有厚道的闻言便散去,有心窍多的,看透金彩“独占”的意思,却也不好明赖着,只得讪讪走了。
只有先前打架的良婶子“噗通”跪倒在道士跟前,哭求他也去喝醒女儿胖丫。
道士扶起她,再三保证,宝丫已活,那胖丫自会醒来。良婶子将信将疑地回了家。
道士携小宝雁进了院门,倒不客气,径自使唤起了金彩夫妇,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要果子,一会儿又说肚内饥火焚心,顶好来只金陵城最有名的盐水鸭子……
金彩夫妻团团打转,连宝丫那嚎哑了嗓子的哥哥都忙得脚不沾地,被打发去街东酒局沽半斤竹叶青来。
“怎地不言语了?刚才不是还着急发问呢嚒?”道士拈了颗莲子米,就了口清茶,斜眼看着宝雁笑。
他不等宝雁回答,又扭头嘱咐金彩夫妻,他要和宝丫“论道”,还请他们专心整治鸭子,勿要彼此搅扰。
金彩夫妇对神仙哪敢二话,钻进西厨再不敢出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