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盖住烈日。
野风袭来,刮起一层黄土,也将叶琅从回忆中刮了出来。
反正那天平安无事,她也全须全尾地活到了今天。
正巧小摊迎来新客,她连忙揩掉嘴边的米粒,起身迎接。
来者是一位穿着干练、背着双钺的红衣女修士,正在一边挑货一边感慨:“可算把你盼来了,最近去别人那里买过几次,还是你这里的续朱草处理得干净,能直接下嘴。”
叶琅当然不能跟着诋毁同行,察觉到另一样值得注意的信息,她不动声色岔开话题:“最近动不动舟车劳顿,想必也很劳累。”
“那当然,”
女修士夹起十张符咒,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大把灵石,“我已经来回跑了好几次,之后还好有你这纸片子帮我省力气。”
付过账,她忍不住欣赏起神行符上圆润美观的笔迹。
符咒皆由人手写成,制作者的天赋与功力不同,催动后的效果能天差地别。
这山野里的纸片子明明与县城同等价格,效果却好出许多倍——传送得又远,定位又准。如此精确实用的符咒,却出自一位凡人小姑娘之手,实在令人啧啧称奇。
这姑娘若能引气入体,哪怕灵根略逊,也极有可能成为大宗名派的弟子。她如今却只能在山林里摆摊卖货,靠采药为生。
世人皆有苦衷,弱者尤甚。
女修士的心头生出浓浓的怜爱之情,她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开口:“小老板,最近神鹤山秘境进出这么多修士,事出有因。”
叶琅早有预感,于是顺着话茬继续聊:“难怪今日挣了好多灵石。”
“你真是——”
听到如此短浅的发言,女修士忍不住笑出声:“那点破石头算得了什么?小老板,我赏识你,所以给你说点赚钱途径。”
“半个月前,神鹤山灵气暴涨,不仅引得灵兽暴动,还催生了好多天才地宝。你若是有时间,可以进去淘一淘。”
众修士怀疑有顶级神兽出没,因此最近几日频频出入神鹤山,只求一个“瞎猫撞上死耗子”。
谁不想做一做传奇话本里的主角呢?
征服高阶灵兽,只有元婴及以上的修士才敢一试。这背后的秘辛,就没有必要讲给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听了。
她拍了拍叶琅的肩膀,又特别嘱咐:“灵兽凶猛,刀剑法术不长眼,你如果想去,尽量在秘境最外圈活动,挖挖石头采采药便可。”
“若是有人来夺宝……那你就让给他。”
也许是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女修士勉强笑了笑:“不管何时,性命都是最要紧的。”
疑惑得以解答,叶琅郑重道谢,又给这位热心的客人塞了一大把续朱草。
飒爽的身影疾速远去,叶琅收回视线。
麻布上的货物已经所剩无几,去神鹤山试试水也不错。
时间紧迫,她忙着收拾,却后背一凉。
阴风袭来,带着阵阵腐臭与腥气,昏黄老旧的布料就要抚过发顶,叶琅也不躲:
“你来了?”
温润的男声从背后响起:“这次还是不害怕?”
“不怕。”
听到回答,阴冷与恶臭消散得一干二净。
头戴方巾、身着白衫的书生自草丛中飘出,盘腿坐在叶琅身边。他眉目如画,清秀文雅,面色却是可怖的青。
书生用骨节毕露的右手撑住脸颊,百无聊赖地看着叶老板干活。
看着看着,他长叹一声:这朋友啊,还是从前更好玩。
*
乔从南第一次遇见叶琅,还是在一个清凉美好的夜晚。
他只是看书看累了,随便扭个脖子,就能把她吓晕。
唉。
将休息到一半的眼球塞入眼眶,乔从南飘忽着起身,打算从这个狼狈倒地的小娘子身上吸点精气
——别误会,他们鬼修只喜欢吓唬路人,不爱干坏事,更不爱杀生。
他把右手按在小娘子的后脑勺上,片刻之后,就有一团轻飘飘、暖洋洋的白色光团飘浮在他掌心。
一看到这个光团,乔从南反倒吓了一大跳:他本来只想干点小坏事,怎么把人家吓得地魂出窍了?!
他耍了几百年恶作剧,力度控制得相当好,之前从未失手过。
方才本想小试牛刀,却险些取走人家的性命。
今晚的计俩并不高明,这姑娘还是个小妖怪,神魂竟然比凡人都脆弱。
像她这种离奇情况,要么受过致命伤,要么魂魄曾长期离体——不管是哪种情况,他都挺愧疚。
乔从南连忙将地魂还回去,将小妖怪翻了个面,又给她塞了一颗固体丸。
三刻过后,小妖怪掀开眼皮,翠绿的双眸在天地间逡巡好半天,就是不敢看他。
对方已经抖如筛糠,乔从南只得硬着头皮蹲下,把来龙去脉都解释清楚。
听完解释,那双绿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哦。”
“那您能借我纸笔吗?”
乔从南本就有愧于心,听到这话,他直接将篾竹框和手里的书卷塞过去:“随便用。”
小娘子低头看筐——半只烧鸡,两块干粮。
乔从南尴尬地擦擦手:“本来就是装样子的,我也没有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