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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摆摊时,叶琅还是个一无所知的蠢蛋。
只揣着一往一返两张神行符,面纱兜帽统统不戴,随便挑个路口一坐,她就敢卖东西,还喜欢盯着过路人傻乐。
但她傻人有傻福,前几天都没遇到什么坏事。
直到某一日,一个眉眼轻佻、挂着弯刀的男人站在摊前,发自本能的危机感使她压平了嘴角。
男人不看灵草,眼神倒是在老板身上来回扫荡:“你这续朱草怎么卖?”
叶琅强忍厌恶与不适:“一把五颗下品灵石。”
“哦呦——”
男人挑起油润尖细的眉,“五十里开外的老阿伯只要四颗石头,你怎么偏偏比人家多一块呢?”
“外表长得这么妩媚,就知道偷奸耍滑。”
说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的绿眼睛越来越亮,脸颊也越变越红。
遇到这种谎话信口就来的人,叶琅确实气得不轻——因为东西五十里之间根本没有别的摊贩,而她的售价也绝对是跟着均价走的。
看到男人豺狼一般的眼睛和腰间的刀鞘,她骤然被浇了一盆冷水,紧咬的嘴唇也慢慢放松:“你要的话,那就四块拿去。”
激将法不管用,男人诧异地转了转眼珠,又想出一招:“那我若是全买,你也肯卖?”
叶琅听后,毫不犹豫地掀起地上的包袱皮,把剩下的续朱草一裹,统统塞到男人手里。
柔荑一晃即走,男人立刻心猿意马,刚要用指肚去揩油,却被一巴掌掀开。
拎着莫名其妙买来的一袋子续朱草,捕捉到叶琅眼底的那抹憎恶,他仿佛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转而又恼羞成怒起来。
“小贱·货,真是给脸不要脸!”
他面露狰狞,将包袱掼在地上,又狠狠踩了两脚:“你爷爷我都炼气大圆满了,浑身都是灵宝,还用吃这种垃圾?”
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刚要走上前,余光却瞥见远处的几个灰衣剑修。
门派弟子最爱打抱不平,被那几个剑修围攻,他未必全身而退,但这口恶气又不得不出。
于是,在叶琅惊恐的目光下,他一边用靴尖碾着散落一地的草药,一边咬牙扯出僵硬的笑容:“小娘子,你这续朱草怎么全毁了?”
“但我今日,一定是要从你这里拿点东西的。”
“比如神行符,如何?”
霎时,叶琅的脸上褪去血色。
催动神行符,男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叶琅握着一枚新得来的灵石,几乎要瘫坐在地上。
此处距离小院要足足一千里,最近的摊贩离这儿也要百里左右——她被困在这儿了。
而那位笑意盈盈的老妇是人类,身上未必会有传送符。
假如她现在动身,晚上就得露宿在不远处的森林,传说森林里有吃人的野兽和恶鬼,能刮尽人骨上的每一丝肉。
假如她停在原地,男人可能回来找她算账。
假如夜晚来临……
想到“夜晚”两个字,叶琅的心脏没来由地忽然揪紧,重重地鼓动了一下。鼻腔与肺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剥夺,她艰难地弯腰,拼尽全力大口呼吸。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只能扶着树干,艰难地往前走。
头顶偶尔有灵光与剑啸掠过,叶琅抬起松散无力的手臂,喑哑成气声,依然努力张口呼救。
可那些御兽剑影只是飞速闪过,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迟滞。
夕阳坠落,夜色缓缓吞噬着道路与树林。
树梢上传来怪厉凄惨的鸟叫,灌木丛中的绿眼睛一闪即逝。
双脚磨得冒血,小腿累得浮肿,叶琅还在赶路。
夜晚一来临,她原本得到缓和的怪病又再度发作,甚至比之前还要猛烈。
除却吐息困难、心脏擂如铜鼓,她的五脏六腑又开始发冷,像是晾在体外,在冰面上逐渐冻结一般。
她眨眨干涩的眼,却意外发现前方的林子里晃着一团温暖的亮光。
轻轻拨开树叶,光源是一盏小油灯,被一只细瘦如竹节的大手轻轻握住。那人头戴方巾,穿着干净整洁的布衫,背着篾竹筐,一副书生模样。
天无绝人路。
看见那道端坐在树下的背影,叶琅简直喜出望外:书生赶路一般会自带纸笔,如果人家肯借她,她画了符也能顺利回去。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踩得草丛窸窣作响,书生没有回头。他依旧挺直腰背,仿佛把所有注意力都倾注在书卷上。
叶琅不想扰人清静,却又不得不出声打断:
“叨扰——”
她沙哑的声线回荡在树林中,惊起几只飞鸟,却没有撼动书生手中的灯火。
叶琅再愚钝,心头也涌起一阵不安。
她没有迅速转身,而是松开手中的树叶,倒着往外走。
油灯里的绵芯随风晃动,书生将另一只手中的书本搁置在膝盖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折声乍然响起,他身子分毫未动,却将头颅生生拧了过来,正对着不远处的叶琅。
细碎的腐肉从脸上脱落,空洞的眼眶里,几粒肥胖的白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