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天生对温度不敏感,常年穿着一身黑袍,比他的傀儡更像傀儡。
不过他知道,甘容身上是暖的,傀儡是冷的。
雪山是冷的,雪莲是暖的。
郁纵沉溺于傀儡机关,故而轻功并不出众,至少凭借轻功登山绝不可能。因此郁纵为了这一天制作了一具人形机关兽,带着他攀爬。
机关兽的脚掌可以切换七八种形态,来适应不同地段的路况,玄铁打制的倒钩可以深深插|进冰面岩石,在垂直于地面的险峰行走。
理应是万事俱备。
郁纵从不低估雪山的威力,却没相当终究是低估了。
雪山比想象中还要高,还要冷,身上的衣物完全不可能抵挡无处不在的寒凉,而越往上走,天气越是恶劣,在半山刮起狂风,夹杂着雪粒,打得脸生疼。
怪不得雪莲难求。
除却它千年开一朵,这极难采摘的特性,也注定了千年雪莲难得。
郁纵抬头望去,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雪白,低头看去,也只能看见云雾缭绕,周身环绕着冷风,夹杂着雪粒,打得黑袍沙沙作响。
好似上下无门。
比起恶劣的环境,更让人绝望的,应该是这里无所依靠的孤独。
郁纵在意的人很少,他喜欢看人,却不喜欢与人相处,他看人的动作神态,嬉笑怒骂,然后尽数加之于傀儡身上。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只是看的太多太透,反而心生乏味。
从小到大,当他能一眼看出对方抱着什么目的接近的时候,真的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与那些将欲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人,若无其事地交谈吗?
小时候是不懂伪装,长大后是懒得伪装。
他懒得很。
他的世界,从来都是独独一人,这纯白的寂静,反而让他更舒服一点。
只是这么想着,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甘容。
和甘容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比独处,还要再舒服一点。
郁纵顿了顿,轻轻的一声叹息,被吹散在雪花里。
雪神山高耸入云,也不知道内力要多高深才能走一个来回,郁纵自认不行,便做了机关兽。
他已经料到了机关兽在攀爬的过程中会损坏,却没想到会坏得这么快。
越是向上,山壁越是平滑,上面铺着不知多少年的冰面,比铁更冷硬,机关兽的铁爪深深地抓紧冰面,再拔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攀爬的速度越来越慢。
机关兽的爪子卷了刃。
郁纵一边给机关兽换爪子,一边露出无意义的笑容,平平的牵动嘴角,像是对谁的嘲讽,当初说了只做人傀,现在做的这个人形机关兽却也是四肢着地得攀爬,也不知道还算不算是人。
天气严寒,机关兽的关节被冻住,润滑的桐油也一并被冻住,郁纵便运内力将机关兽的关节焐热,内力的消耗让他脸色微微发白,仰头看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往下他却知是万丈深渊。
机关木受不住严寒,变得脆而易折,有细微的裂痕蔓延,被郁纵打上补丁。
天越来越冷,怀里的饼子已经硬得像是石头,郁纵用力咬了咬,险些崩坏了牙齿,只得放在怀里焐热,然而他身上早已被寒风冻透了,一块饼子暖了好久也没有暖过来,只得勉强用牙磨着吃。用内力加热是不敢的,内力消耗得太快了,他怕撑不到山顶。
然而即使这样,他的内力也在快速地消耗,让他脸色发白。
再坚持一点,一点就好。
丹田残存的内力被压榨,机关兽带着他猛地跃起,郁纵随之喷出一口血来,血在半空中就凝成了血红色的珠子,叮叮当当地洒落在冰面上。
郁纵踉跄着从机关兽上下来,眼前一阵阵发暗,手掌被锋利的冰面磨破,血与冰面冻在一起,郁纵拔了一下,发现手套破损处的手掌已经与冰面粘住了。
他咬住一角衣衫,猛地用力,那与冰面粘在一起的皮被撕了下来,永远地留在了冰面上。寒凉的山顶不必止血,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便已经冻结。
山顶上的风声嚎啕,树立着大小的冰块,或是晶莹或是浑浊,不知多少年无人踏足的地区,这里是诸神的山林。
郁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被风吹得摔倒几次,身上衣衫已经破败,露出里面的棉絮,头脑却依然清醒,甚至于冷静地看着这具狼狈不堪的身体在雪原上跌跌撞撞,还有空闲的时间去计算自己能撑下去的时间。
他当然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他和甘容拉过勾的,约好了的。
甘容现在只有三四岁的神智,若是他真的回不去,也不知道甘容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傻乎乎地一直守在那里,会不会哭地眼睛肿到睁不开。
想到这里,郁纵就没法像以前一样,生出“葬身于此似乎也不错”的可怕主意。
离估算的时间越来越近,郁纵冷静地回想着古籍上记载的千年雪莲可能出现的地方,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这里地面平滑,偏偏角落又有细小的竖刺,让人脚滑踉跄,将血洒在雪原上。
若是用冰做的傀儡,在冬日战斗,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郁纵还有心情去想这些东西,在雪原上摇摇晃晃的好像不是他自己。
雪莲,喜寒凉,却喜阳光,那应该会在什么地方?
阳光从身侧落下,穿过晶莹的冰山,洒落在雪地上。
找到了。
在最大的那巨冰后,金黄的阳光穿过透明的冰块,照在了一片雪地上,郁纵转过冰去看,便被满目的雪莲撞了满怀。
近乎透明的花瓣,初生的白。
被众雪莲簇拥着的中间,最大的那一株,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冰雕般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