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纵身上似乎有不少秘密。
甘容与人相处,向来是能坦诚相待则坦诚相待,旁人不说的事情,他也就不多问,可是对于郁纵,他却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大抵是因为,这是第一个让他输的这么狼狈的人。
甘容想做就做,没有瞻前顾后也没有深思熟虑,脖子还没养好,和挚友周景打了个招呼,把自己的身家放在一个小包裹里,便潇潇洒洒地出了门。留下周景看着甘容的纸条发呆半晌,火急火燎地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又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脑袋,随他去了。
江湖上通缉郁纵的赏金加起来已经到了一个天价,穷文富武,这些钱够一个武者挥霍一辈子,郁纵的去向一直被锁定,但奇怪的是,无论找他的人有多少,郁纵依然没有被发现在哪里,如同鬼魅。细细数来,自从通缉开始,出了道破他罪行的那一天与数人交手,也只有甘容与之交手一次。
但即便如此,追踪他的人却常常在半路失踪不见,甚至几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下一刻就有人炸成一团烟雾,烟雾散去,原本坐着人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
于是活人傀之言越来越广。
而甘容与之交手的事情,只有周景一人得知,却偏偏不知为何,除了脖子后面那一块淤青之外,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坐在茶馆里的甘容听罢挑挑眉,又摇了摇头苦笑,这话听来自己好像还算是幸运的。
甘容确实幸运,就在第二天,他又撞上了郁纵。
郁纵行走在山野间,披着一件纯黑的斗篷,背后背着一副墨色的棺材,果然如同传言里的一模一样。
那棺材里面装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残肢拼成的尸体。
他似乎很习惯在夜色中行走,在夜色中的眼睛透着点点幽光,像是夜间出行的野兽,甘容见过这样的眼睛,习惯昼伏夜出的老猎人,都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可是郁纵与他们都不一样,他的眼睛在夜里更加明亮,透着幽幽的冷光,与其说是猎人或者野兽,更像是坟地里的鬼魅。
甘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搭在日剑上,自来熟地打招呼,“又见面了。”浑身肌肉却紧绷着,只等郁纵暴起发难,他便迎战。
郁纵那一双发亮的眼睛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甘容余光瞥到手中的灯笼,心中暗叫不好,可是已经迟了。
只听“蹭”的一声,细微而隐约,掠过他的发鬓,他只来得及抬手,日剑还未举到面颊,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而下一刹那,他手中的灯笼蓦然熄灭,黑夜寂静,阴云遮月,些微的熄灭带来瞬间的黑暗,就是这丛光到暗的刹那,甘容听见身后有风声想起,在记忆中最后剩下的,是一双灼灼生辉的眼睛。
白天眼睛黑黝黝的,怎么晚上反而带光。
这是甘容脑中最后一个念头。
待到第二日醒来之后,甘容又是呆坐了许久,他的青霜马优哉游哉地吃着草,只挑最嫩的草尖尖,这些日子的奔波倒是一点都不影响它,不但一点没瘦,甚至还胖了一点,看见主人醒来也没舍得放下嘴底的草叶,冲着甘容打了个鼻响,继续吃着自己的早餐。
这一幕熟悉而悠闲,好像数日前的重现。
甘容不信邪地转了转脖子,果然,那没好两天的脖子又开始疼了。
“嘿,我就不信了。”
甘容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内力将衣服沾上的露水蒸干,他胡乱吃了一个饼子,翻身上马,“青霜,咱们走!”
……
甘容喜欢酒肆胜过酒楼。
这是虽然菜品比不上酒楼繁多,酒水比不过酒楼浓烈,就连来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但是来来往往的宾客众多,有暂且歇息的达官显贵,有路过的行乞者,有放马江湖的江湖客,热热闹闹,车水马龙都是生活。
况且这里人流量大,带来了一个又一个消息,真真假假,极是有趣。
现在甘容就坐在座位上,听那边讲的兴起的客人说郁纵的事情,那位客人一脚踏在凳子上,手里抓着一把花生米,边说边往嘴里送,讲到兴起,就灌一口酒到喉里。
他说的活灵活现,就像是眼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比起那些个说书人也丝毫不差,很快酒肆里的人就不由自主地向那人靠拢了,讲到精彩的地方一众欢呼叫好。客人卖个关子,地下的人就急不可耐地催促,有豪爽的要了盘牛肉,点名请了客人,客人连连道谢着收下,接下来说得愈发卖力。
“……要说那人傀师,莫说旁的,单论技艺,当真是天纵奇才,在他十五岁那年,雕琢出了一妙龄少女,色如春花,声如黄莺,就在宗门给他安置的树林里散步,就像是林中神女。”
下面有人跟着起哄,“听说那人傀师能让傀儡像真人一样能说话能动,看不出半分蹊跷,不如给你做个当媳妇儿。”
说书人连连摆手,嘿声道:“小的可是无福消受。那神女如此容颜,正巧让傀儡门的陈起看见了,陈起你们知道是谁不?就是大长老的儿子……”
“知道知道!那不是傀儡门的另一位天才吗?”
“可不是?陈起啊,说起来还真是可怜得很,就是看了神女一眼,就那个叫什么?一见、一见钟情?对!就是一见钟情!像丢了魂似的,日日去偷看神女,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一次和神女迎面撞上,他和神女还真聊上了!”
有人提出质疑,“不对吧?那神女说穿了就是郁纵的傀儡,虽然咱们这些外行人也不知道傀儡是怎么操控的,但这个傀儡说穿了就是郁纵,郁纵和陈起聊什么啊?难道郁纵是个兔儿爷?”
说书人摆摆手,“怪不得陈起追杀郁纵最狠呢,那是因为郁纵从头到尾都是在耍着陈起玩。陈起和神女日日交流,陈起对神女的感情日日深厚,结果啊,就在陈起向神女表露心迹的那一天,神女的头突然滚下来了!”
座下登时一片喧哗。
“什么什么?滚下来了?!”
“那神女再怎么灵动,说穿了不也是个傀儡木头吗?头掉了又不是死了。”
“可怜陈起,肯定被吓狠了,也不知道影不影响人道。”
“嗐,哪能啊,你以为都像你似的?”
“嘿嘿,也是,要是我能有古兰仙子那样的美人相伴,我能不行嘛!”
……
下面的荤笑话引得满堂哄笑,女子妇人忍不住红着脸呸上一声,却也忍不住继续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