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在河岸与花船之间空荡,如风中哀怅,却又多含几分希光。
歌声起,船头的那抹赤色也一跃而起,优雅矜贵地落在了高高的船桅之上。
风起,赤色红摆衣袂翩跹。谈昭换下了惯常冷冽的黑,一袭红袍刺目惊心的艳丽,面容只一词“冷艳无双”可形容。
歌声飘摇沉沉。
他高高立在船桅之上,踩荆棘玫瑰、顶沧海穹天,手持两把血色弯钩尖镰,提刀矜贵、挥臂黑影残落,身形修长优雅,犹如神祗降世。
“花荆船,祭堕神,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祁支喃喃。
叶春渺暗暗记着他的话,在心中回忆了一番,却是没想起什么。她读过的杂书不少,仙派藏书阁都快被她啃过几遍,但关乎魔族的内容微乎其微。
故而她对于魔族的认知,仅存于教书先生口中的“魔窟”“恶魔谷”“吃人不吐骨头”云云,更别提这什么元一节了。
鼓点渐落,花船停泊在了河岸边,灯火点亮,整艘船通明光盈,如河面上的黄粱一梦,梦幻璀璨。
元一节,永玉乡休假,魔族族人相聚于河岸两侧,魔君于花船之上设宴,席上除了白发苍颜的大长老们,还多了一座——
那个年岁不大的绯色少年抱着一只瘦猫,坐没坐相,吊儿郎当。
有长老狐疑低问:“这真是余阁阁主?靠谱么?”
“千真万确,看着是不靠谱了点,但人是真的余阁阁主。”
主席之上,红衣长袍男人姿色上佳,只略一眼便灼人心神。今日是元一节,也是难得魔族长老能齐聚一块与谈昭议事之时,那个个老古板问起问题又刁钻又刻薄。
“魔君今年也二十有三,是否该考虑立夫人之事了?”
“早就该考虑了!先王在魔君这年岁,魔君都三岁了!”
“正是,魔君如今身强体壮,尚还能寻得佳人,等再过两年年老体衰了,看谁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谈昭散漫地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理会他们两声,须臾看向祁支道:“今日是我魔族节日,恰逢余阁阁主来此,不知阁主住得可还习惯?”
祁支倒了杯酒:“还行,也就断了两三次腿而已,我皮厚,耐打,还挺喜欢你们魔族的待客之道的。”
话罢,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谈昭却若未闻,端起面前的酒与他示意,然后一饮而尽,不知是否是叶春渺错觉,今夜谈昭的脸上似乎比往日清冷的模样多了几分怆然。
深秋入冬的天总是猝然就暗了下来,船内觥筹交错,船外烟火绚烂,谈昭一人倚在座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起先林朝劝了几句,但无果也就放弃了。
此时此景,叶春渺想起仙派的长思节,算着日子,约莫也在这几日了。长思节,意为长远而不可达的思念,旨在纪念那些逝去的故人,那时,仙派的人也会齐聚溪水边,撒花喝酒。
往日,她是随着同门到河边撒花的人。
今时,她便成了躺在水中的一抹虚无念想。
凄怆的思念和哀伤猝不及防爬上了叶春渺的鼻头,闻着满屋的酒气,她忽然也想一醉方休。
往四周瞥去,几位长老东歪西倒,祁支正靠在座边翻一本美人卷,而谈昭支颐闭眼,不知死了没。
没人注意到她。
叶春渺一鼓作气跃上了祁支的矮桌,嫌弃地踢开了祁支的杯子,叼开一旁的酒坛,将整个脑袋都埋了进去。
冰冰凉凉的酒味儿触碰舌尖,甜涩之感传遍了全身,短暂须臾,叶春渺似乎觉得自己还是个人,还是个在偷喝奶奶酒的小女孩。
但顿了顿,她又想起来,说什么笑,她哪有奶奶呢?
正这时,林朝快步走了进来,躬身道:“魔君,仙派少门主忽然造访,已经至城门口了。”
一瞬时,谈昭手中的夜光琉璃盏猝然粉碎。他抬起眼,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失神:
“你说,谁?”
林朝:“仙派少门主,叶郦。”
声音落下,叶春渺前爪一颤,猝不及防踩翻了整个酒坛子,“咣”的一声,冰凉的酒迎头浇下,饶是祁支手疾眼快将它拖起,它也仍湿了半身毛发。
“叶郦……”谈昭眼睫颤了颤,抬眼时,眼中已然恢复了旧日冷漠无情。
“她叫叶郦,不是仙派少门主。”谈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