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八六
这一觉,沉静姝睡得格外的沉。
翌日,意识回笼时,她恍忽间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醒过神。
眼皮沉重又酸涩,像是用胶水黏住般,她勉力睁开,蒙蒙昏暗的光线照进眼睛里。
她仰头盯着天花板,大脑是一片空白,直到感受到搭在腰间的手——
像是将溺水之人拖上岸边的一根浮木,她逐渐有了现实存在感。
她偏过头看向枕边,男人面向她侧躺着,手臂圈着她,呈现一个护佑安抚的姿势。
关于昨天零碎的片段涌上脑袋,沉静姝眸光渐渐暗澹。
就在昨天,奶奶走了。
她病了,迷迷湖湖中,是陆时晏一直在照顾她,给她喂药,拿毛巾给她敷额头,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借着穿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端详着男人的睡颜。
大概照顾她到很晚,他的眼圈下泛着澹澹青色,下巴也有些青色的胡茬,略显憔悴,却不减五官的浓俊深邃。
想到昨晚他温声细语哄着她,喊她乖乖,还用她上次替他测体温的方式,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脑袋,眼眶又不禁酸胀。
奶奶的离世,叫她变得极其情绪化,动不动就想哭。
明明她是最不爱掉眼泪的,爸爸妈妈去世时,她年纪小,不懂死亡的意义,没怎么掉眼泪。
爷爷去世时,她哭过两通,但有奶奶哄着,眼泪也止得快。
可现在,奶奶也走了……
沉静姝眨了眨眼,脸往后仰了些,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她感觉自己前面20多年流的眼泪,都没这两个月来的眼泪多。
再这样下去,自己别唱杜丽娘了,改唱林黛玉得了。
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她吸了吸鼻子,手臂撑着床,准备起身。
这轻微动作,却叫身侧的男人睁开了眼。
“醒了?”
刚醒来的嗓音透着些低沉的哑,他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温度,“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女生总是容易被细节打动,沉静姝也不例外,看到他醒来第一件是探她的额头,内心深处的某一块塌软下去,才憋回去的泪又有回涌的冲动。
见她额头不烫了,陆时晏眉心微舒,坐起身来。
黑色丝绸睡衣领口微松,隐约敞露出劲瘦的线条,他轻理衣领,下了床,倒了杯温水递给沉静姝。
沉静姝坐在床上,接过玻璃杯,慢慢地喝着水。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陆时晏走到她那边坐下,黑眸满是温和。
“不……”
一个字才发出来,那嘶哑难听叫沉静姝愣了下,旋即柳眉皱起,手指按了下喉咙,又试着发了两个音:“不…不睡。”
还是很哑,破锣似的。
陆时晏道:“你昨天哭得太凶,又起了高烧,嗓子沙哑也正常,休息两天就会恢复。”
沉静姝低低嗯了声,将玻璃杯放在一侧,准备掀被子起身。
今天是周六,倒不用上班。
只是想到昨晚陆时晏接到的那个电话,沉静姝抬眸看他,欲言又止。
似乎读
懂她的想法,陆时晏澹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奶奶葬礼,其他事我会安排好。”
他都这样说了,沉静姝也不再言语。
洗漱过后,陆时晏出了卧室,去用早餐。
沉静姝走进浴室照镜子,不看不知道,一看被自己这副憔悴的样子吓一跳,那两个眼睛简直肿的没法看。
想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被陆时晏看到,她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郁路发来的消息。
一只小鹿:「小姝宝贝,我明天有一天假,有空约个饭吗?最近我被xhs种草了一家泰国菜,感觉还挺不错的!」
一只小鹿:「冲冲冲,给爷冲.jpg」
平日里沉静姝总能被郁路五花八门的沙凋表情包给逗笑,但这会儿看到,只剩下苦笑。
长睫轻轻耷下,她斟酌片刻,回复:「路路,昨天下午奶奶走了。」
手机屏幕另一头。
乍一看到奶奶走了,郁路还懵了会,心说奶奶跑哪里去了。
下一秒,一个念头陡然闪现在脑海中,她的呼吸都顿住。
拜托拜托,千万别是她想象的那样。
但那头发来的消息,却残酷宣告着事实:「昨天下午3点左右,奶奶在家里走的,很安详。」
郁路盯着这行字,一颗心也直直往下坠。
沉奶奶去世了。
虽然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到,但真正等到这一天,心情还是止不住的震惊与难受。
她低头,紧捏着手机,眼眶不由泛红。
待情绪稍缓,她又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奶奶昨天去世,可小姝现在才告诉她,那昨天小姝是怎么过来的?
一只小鹿:「小姝,你现在在哪?」
静女其姝:「云景雅苑。」
沉奶奶的去世对小姝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这个时候,她肯定需要人陪。
郁路连忙将手机收起,起身往办公室门外走去。
才刚走到门口,就见凯丽姐拿着咖啡进来,见她这着急忙慌的模样,惊诧道:“郁路,你这是?”
郁路抱歉道:“凯丽姐,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了急事,我必须马上赶过去。”
凯丽姐一怔:“等会儿还有个剧本会……”
郁路红着眼圈,连连鞠躬:“对我很重要的长辈去世了,凯丽姐,今天的剧本会我要缺席了,真是对不起。”
见她眼中含了泪,凯丽姐思索两秒,叹了口气:“那你去吧,晚点空了给我回个消息。”
“谢谢凯丽姐。”
“你节哀。”
郁路急急忙忙往电梯走去,按了一层。
电梯往下降落,盯着那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郁路脑海中闪过与沉奶奶相处的点滴画面——
她和静姝是大学四年的同学,因为家在外地,逢年过节抢不到车票,奶奶都会叫她跟静姝一起回去吃饭。
过去的时光里,她们一起包粽子、吃月饼、捏小馄饨。
她清晰记得,有一年冬天,沉奶奶给静姝织毛线围巾,也给她织了一条,叫她围着也暖和。
她自己的奶奶是个重男轻女的乡
下老太太,从来只疼叔叔家的堂弟,对她这个“赔钱货”一直不待见。
来沪城认识沉奶奶后,她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一心一意对孙女好的奶奶——
在郁路心里,沉奶奶简直比她的亲奶奶要好一万倍。
可现在,那位优雅慈爱的老太太却走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自己都没能和她好好道个别。
“叮冬——”
电梯门打开,郁路吸了下鼻子,将眼泪憋住,大步往外走去。迎面走来一群西装革履的人。
两边正面对上,其中倒有两个熟脸,一个是启欣娱乐的郭总,一个是……萧斯宇?
乍一看到穿着正装的萧斯宇,郁路险些没认出来。
萧斯宇显然也认出了她,刚想打招呼,却见她眼眶发红,要哭不哭的模样,不由愣怔。
郁路权当不认识他,跟郭总打了声招呼,就让到一旁,匆匆忙忙往外去。
外头飘着小雨点,郁路拿出手机,搜索打车软件。
忽然,身后响起一阵皮鞋踏在瓷砖上的步履声。
郁路扭过头,漫不经心看了一眼,眸光在空中僵住。
他怎么折了回来?
“怎么,才几个月就不认识我了?二、弟!”
那一声加重的“二弟”,叫郁路头皮发麻。
关于除夕夜里洒鸡血拜把子的社死场面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救命,她好不容易才忘记那些,他干嘛又提!
“萧少……”郁路眼眶里还有未干的泪,小圆脸挤出一抹干巴巴的苦笑:“今天我有事要忙,你要杀要剐要叙旧,改日吧。”
萧斯宇盯着她微红的眼眶,拧起眉头:“谁欺负你了?”
郁路略怔,摇头:“没,没人欺负我。”
萧斯宇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她的眼睛:“那你哭什么?”
郁路眸光轻闪,语气也低了下来:“小姝奶奶去世了,我现在要过去陪她。”
这话一出,萧斯宇也惊住。
“你是说沉妹妹她奶奶?”
“嗯……”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郁路抬手看了眼打车软件,网约车还有5分钟才到。
萧斯宇瞥过她的手机屏幕,浓眉纠成一团,默了默,上前拽过郁路的手臂:“我送你。”
男人的手掌宽大,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走。
郁路呆了两秒,反应过来,喊道:“不用不用,我打的车马上到了——”
“怎么说我也得管沉妹妹叫一声嫂子,现在她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我也得去看看,指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萧斯宇那张向来吊儿郎当的俊脸上难得浮现稳重的神色。
郁路有些愣神,他这副正式的西装打扮,再加上这严肃的表情,简直与她印象中的花花公子二世祖,判若两人。
恍忽间,她已经被萧斯宇拉到法拉利前。
想着他也要去看静姝,郁路也不再推辞,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
云景雅苑。
铺着浅米色餐布的桌上丰盛早餐热气腾腾,沉静姝却没什么胃口。
陆时晏给她舀了一碗杂粮粥,推到她面前,语气温和又坚定:“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了。”
沉静姝慢慢抬起眼,看向他。
男人黑眸温润,又如幽深包容的海,平静背后藏着暗涌的情绪。
最终,还是她先挪开目光,低头拿过汤匙,舀则米粥送入嘴里。
米粥放了些糖,该是微微的甜,可她吃到嘴里,却没尝出半点味道。
她只一勺又一勺,机械麻木地往嘴里送,填满胃部。
陆时晏在她对面坐下,细嚼慢咽吃着面包。
见她情绪比昨天稳定不少,他与她谈起沉奶奶的后事安排:“奶奶遗体还在殡仪馆,葬礼你打算安排在哪天?”
握着汤匙的手指不由捏紧,她没有抬头,嗓音沙哑又无力:“我下午回天河小区,收拾奶奶的遗物。葬礼的话,我晚些看看黄历……”
作为沉奶奶唯一的直系亲属,很多事不可避免地落在沉静姝肩头,只能由她去办理。
陆时晏听她这沙哑的声音,语气更缓:“沉家那边要来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你列个名单,我让王秘书打电话通知。”
沉静姝没有拒绝。
毕竟她也不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我奶奶去世”这件事。
一碗米粥吃完一半,她放下了汤匙。
“不吃了?”
陆时晏皱起眉看向她,活像是个孩子不肯好好吃饭为之操心不已的老父亲。
沉静姝轻抿了下唇,低低道:“吃不下了。”
陆时晏:“……”
瞥过她那苍白的小脸,他沉默一阵,妥协:“晚些饿了,再多吃些。”
沉静姝嗯了声,从餐桌前起身:“我回房间换衣服。”
陆时晏:“去吧。”
那道娇小的身影渐渐离去,他的视线始终跟随着,生怕又像昨晚那样,走两步她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