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架上的鸟雀仍在挣扎,一声连着一声。
折枝回想起昨日谢钰喂她用糕点的场景,只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往上攀起。
忙低下脸去,素手勾弦,起了第一个泛音。
曲调宁和,低缓悠远。
如江水之上,月色静谧,水面涟漪初生。一叶小舟悠悠荡荡,无有定处。
谢钰阖目静听,直至一曲终了,方睁开眼来:“秋江夜泊?”
折枝点头,弯了弯杏花眸:“哥哥好耳力。”
谢钰抬唇,温声赞许:“以你的年纪能学成这般,已算是极有天赋。”
折枝还是第一次听谢钰开口赞人,反倒有些闻宠若惊,便轻抬了抬唇角,柔声答应了一句:“折枝不敢托大,只要哥哥觉得还能入耳便好。”
她说着重新将指尖搭在琴弦上,想着再弹一首同样舒缓的‘夕阳渔鼓’,便回沉香院里去。
可指尖方落,谢钰的视线便已淡淡落了过来:“寻常名曲,我在宫中宴会上已听过数百次。早已听得腻了。”
他以手支颐,慵然道:“难得半日休沐,便不听这些大雅之音了。”
折枝略想了一想道:“折枝会一些民间小调,哥哥如不嫌弃,折枝可以一试。”
她见谢钰并不开口,便又斟酌着道:“抑或是哥哥想听旁的,只要能有乐谱,折枝便可以试上一试。”
这句话,并不算托大。
她的琴技虽不如宫中音律大家那般臻至化境,却也是自幼下了苦工的。
教她古琴的先生曾赞过她一句‘天赋秉异’,说若是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在音律上有一番成就。
只可惜——
“玉楼锦可会?”谢钰淡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三字落下,折枝骤然自回忆中惊醒,搭在琴弦上的指尖随之一颤。
焦尾琴散出‘铮’地一声锐响。
折枝慌忙将被琴弦震痛的指尖缩回了袖子里,面色白了一层。
她听过这首曲子的由来。
前朝废帝荒淫,却在音律与诗词上多有造诣。
‘日照玉楼花似锦,楼上醉和春色寝。’便是他在一场酒醉后,随意吟诵的诗词。
一位擅古琴的后妃便据此意境,著出一首曲子来,名为‘玉楼锦’,也因此得宠,使得君王三月不朝。
如今前朝已亡,后妃已去,玉楼锦便也失传成了禁曲。只有这般由来作为文人们怒斥废帝昏聩的证据,在茶馆里广为流传。
遭人唾弃。
谢钰不会不知。
“折枝愚笨,不会这支曲子。”她瑟瑟开口,不敢抬头去看谢钰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
云母架上的鸟儿似也挣扎得累了,竟也随之安静下来。
室内静谧得迫人。
折枝轻咬着下唇,藏在袖里的指尖渐渐收紧,将绣着棠花的袖口边缘揉得发皱。
一双修长冷白的手轻落在她的焦尾琴上,指尖微曲,带起几个泛音。
“当真不会?”
谢钰不知何时已自椅上起身,立在紫檀木小几前,俯下身来。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的距离。
谢钰身上淡而冷的迦南香,也随之变得清晰而浓烈。
折枝坐在圈椅上,没有半分可以逃离的余地,只得以脊背紧紧贴上紫檀木的椅背,又迅速将自己的双手彻底从焦尾琴上挪开,给谢钰腾出位置。
“请,请哥哥指点。”
她慌乱开口。
上首传来轻轻一声低笑,清冷的迦南香随之远离。
谢钰直起身来。随手执起一支湖笔,亲自研开徽墨。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张墨迹淋漓的宣纸递到折枝眼前。
折枝小心接了,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谢钰淡声道:“方才妹妹说过,若是我想听旁的。只要有乐谱,皆可一试。”
折枝心口一紧,忙低下眼去,草草扫过数行,面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渐渐褪尽了。
宣纸上写着的,的确是一张琴谱。
曲意深长,曲调柔婉,也确像是极擅音律的后宫女子所著。
可偏偏她仅是在流言中得知了这首禁曲的名字,却从未听过。一时间,竟无法辨认这张乐谱的真伪。
可若真是,若真是……
折枝攥紧了袖缘,后背上渐渐发出一层冷汗来。
弹奏前朝禁曲,可是要下昭狱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