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士抬手示意白翛然继续。
白翛然侃侃道:“墨家尚贤者,知贤能而擅用也。自古有曰‘选贤易,用贤难’,何也?唯少喜爱而不能成。喜乃为基,爱则为序,喜爱者为何?乃载国之水也。古又有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即百姓也。故而,心中无百姓者,得贤能而无大用,贤能亦渐远。心中有百姓者,得贤能有大用,贤能趋鹜之。
又道,选贤任能乃为政之本。又道,如何选贤任能则乃为臣之本。墨家言,国为百姓国,选贤任能不拘一格。臣为国之栋梁,推举贤能应不论亲疏,如此,贤是真贤能,国事可无忧,百姓可安乐。又言,举贤任能不可以貌取人,美貌者,众君爱之,若其只治一田之能却得十田,则九田必丢,是为不妥。故而,不可以貌美而崇之,貌丑而鄙之,凡举贤任能应量力而行,是为稳妥……”
白翛然刚一开始讲学时,课堂里还有学子小声交谈,甚至不少人脸上都带着可听可不听的神色,谁也没指望不学无术的白翛然能出口成章,更不要提讲学讲出什么惊艳的论调来了。可是,当白翛然一口气讲完两段尚贤·概论后,讲堂里的学子们脸色就变了,他们纷纷回头不敢置信地打量白翛然,那目光中的震惊绝对不比今日跑到学舍去看‘佳人’少,因为不学无术的白翛然竟然都能出口成章了,这简直是特大新闻好吗?
要知道,也就是上个月,百人策论大会上,白翛然听说太子亲点了戚无尘和上科状元、榜眼、探花为评委,为了在戚无尘面前出风头,他花重金买了一篇策论,结果背串了行,当着全国学院的人讲得驴唇不对马嘴,闹了个超级大笑话!这事过去也才不到一个月啊,他怎么就能讲韬略了呢?
还是最难的一篇《墨子·尚贤》!
在座的学子中,能侃侃而谈这一篇的人,恐怕都不超过一只手。
怎么看,这一只手里,也不该有白翛然啊?!
于是,众学子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那是羡慕嫉妒恨的小火苗儿。
也有纯惊讶的,就比如坐在白翛然一左一右的那两人。
戚无尘坐在白翛然左手边,从白翛然答应要讲学时他就有些意外,再听白翛然真能侃侃而谈,那眼中惊讶也渐渐带上了一丝疑惑。
连华城则是坐在白翛然的右手边,他的惊讶要比戚无尘浓多了。这也难怪,毕竟白翛然那篇重金买来的策论就是出自连华城之手。那篇策论里有许多引经据典就是出自墨子,没有人比连华城更清楚白翛然的无知程度,一个月前连照着背都背不对的人,如今竟然能对最难的《尚贤》篇侃侃而谈了,这进步的速度也着实有些吓人!若白翛然没有名师指导,全是自己去学去悟,那么,这份天资也太过惊人!
白翛然最后以一句‘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结尾,一口气讲完了《墨子·尚贤》篇。整个讲堂已经极其安静。包括周学士在内,所有人都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白翛然皱了皱眉,问周学士:“先生,可是我有讲错?”
周学士这才回过神来,道:“非也,讲得很好,坐下吧。晚课时,你拿着这篇文章到小经筵室来,我有话要问你。”
“是。”
白翛然坐下后,就奋笔疾书,将自己刚刚所讲全都默下来。
不少人也多纷纷拿起笔,显然也是在默记他刚才所讲。但更多的人则是依旧沉浸在醍醐灌顶般的震惊中。
周学士又抽了两人上去讲学,但反响都不如白翛然的强烈。主要是白翛然这个学习能力和进步速度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不但后来居上,还一时超过旁人一大节,令人一时都无法接受,大家还都沉浸在那种羡慕嫉妒的情绪里没有□□,只因实在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比白翛然还差!
这之后,就算白翛然的肚子依旧会时不时响一声,都没人有心思回头嘲笑他了,就好像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他的存在似的。
其实,学子们此刻真正无法面对的不是白翛然,而是不如这个肚子乱叫滑稽可笑的白翛然的自己。
仅此而已。
对此,白翛然并不在意,他忍着饥饿终于捱到了申初二刻,周学士一声毕讲,白翛然第一个冲出讲堂。一抬眼果然看到墨桃抱着个食盒在廊下等他,他连忙拉着他进了隔壁的闲室。
这间闲室本就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两人占了一张小桌。墨桃边往桌子上摆饭菜,边笑呵呵地夸:“少爷,您刚才好帅!讲得好棒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您学问这么好?以前夫人常说您是过目不忘,绝顶聪明,我还不信呢……”
白翛然摸摸他的头:“以后你会发现我有更多优点的。对了,你吃饭了吗?没吃就赶紧一起吃吧,晚上先生还找我有事呢!”
“我听见了,他让你去小经筵室,那不是给皇子讲经的地方吗?”墨桃诧异道,又自豪地说:“还是少爷你有本事,普通人哪有机会进小经筵室啊!”
“说得也是……”经墨桃这一说,白翛然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周学士叫他晚课去小经筵室,到底是为什么啊?——有事说?有什么事非要到小经筵室里说……
主仆二人正快速嚼饭,一道阴影自头顶罩下来,白翛然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连华城。
连华城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递给白翛然道:“今日时间仓促,也没好好给你接风,以后大家都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自该互相照应。这些是我今日所得的西域圣女果,甘甜可口,白兄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也算是全我一份心意。”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白翛然再拒绝就显得是看不上这份礼了。要知道,按照剧情,在连华城还没成为大皇子党的这段求学生活里,他的日子过得很苦。本就是孤儿出身投靠姨母,可他那姨母也不过就是刘府的一个妾,光是养活刘玉瑶都很艰难,又哪儿有多少精力能顾得上连华城?
这会儿的连华城没什么钱,能得这一包圣女果估计也花了不少心思,白翛然虽说要对他敬而远之,却不想伤他自尊心,一包圣女果不值什么钱,此刻推拒却有嫌弃之嫌,就笑着收下,道一声‘多谢’。
连华城松了口气,也没用让,特自然地就在白翛然身旁坐了下来。
白翛然刚收了人家礼,就算觉得连华城此举不妥,也做不出立刻翻脸,赶人离开这种混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连华城暗暗观察白翛然,见没轰他走,立刻得寸进尺,热情攀谈起来:“白兄今日这番讲学实在惊艳,不知可有请名师指点?”
“名师倒也没有,不过少时常听父兄谈及,耳濡目染罢了。”
白翛然放下筷子,吃好了饭菜。墨桃连忙给他递上冰糖雪梨,也顺带给连华城倒了一盅,笑着说:“这冰糖雪梨是我特地跑了三条街在知味坊买的,连公子也尝尝”。
他本是好意,连华城接过雪梨羹脸上的笑有点要崩,只因知味坊这一碗羹的价格不菲,跟这一比,他那包圣女果就有些拿不出手。
连华城勉强笑着接过羹,刚尝了一口,就听见门外走廊里传来其他学子的说话声:“……白翛然怎么可能短短数日就讲得这样好?我看他定然是又花钱买了稿子,只是这次背得好!”
“就是!我看这次的稿子保不齐就是他求了戚公子……”
“怎么可能是戚公子?你们没听说吗,前些天他因为纠缠太过,被戚公子打了,听说养了好些日子才养好!”
“那不是戚公子,难道是连解元?”
“这到有可能,我刚刚看到连解元好像拿了包吃得去找白翛然了!”
“……”
谈话在几人迈进闲室那一刻戛然而止,数目相交,被白翛然和连华城盯着,陈跃等几位学子尴尬得恨不能立刻钻进地缝里。
“连、连解元,好。”
他们像是没看到白翛然,自动忽略了他。不忽略还能咋地?前脚刚找茬儿不成反变搬运工,转脸又背后说人话被正主抓现行,难道还指望白翛然宽宏大量不计较?当然要尽量装作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