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荒寒,客栈的生意惨淡,十家里头恐怕找不出一家不是黑店的。
毕竟能此地站稳脚跟的,大多数都不太干净,客人多时就做生意,客人少时就坐地起价甚至拦路打劫,好在这些店往往只谋财不害命。
人要饮水,马要吃草,人生在世难免要挨上几刀,这几刀痛得不过是荷包,无论如何,总比身上挨刀要轻得多。
进店后,秋濯雪只叮嘱伙计去喂马,却没有叫热饭食,马儿是与钱币一样的硬通货,黑店也许会给人下毒,却绝不会叫马受苦,毕竟他们总是把别人的钱当成自己的钱,别人的马当然也不会例外。
按照惯例补充了干粮与酒水之后,秋濯雪又问老板娘买了一套冬衣。
老板娘正愁着几十天才一单的生意没地方发财,闻言当即喜上眉梢,不知道从哪儿拽出一件旧冬衣来,指着衣上的补丁睁眼说瞎话,动情诉说这是她亲手做给儿子的新衣,一针一线都是心意,甚至不忘抹一抹眼角的泪珠,话里话外只透出三个字——要加钱。
杨青试图气势汹汹地跟老板娘砍价:“不过这么件旧袄子,哪里值这么多钱!”
老板娘冷哼一声,几乎要将鼻孔仰到天上去,阴阳怪气道:“小少爷不当家,怎么知道现如今的行情,论起女工布料,是老娘了解还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了解!不然你倒是报个价格来听听。”
这下可难住了杨青,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砍价不成,秋濯雪当然只能掏钱付账,杨青忍不住投来愧疚的目光,不由觉得十分可爱,可心中的疑虑却不免更加深了一层。
这少年做事手脚十分勤快,看得出来他绝非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包括路上遇到旅店,他对老板的坐地起价也甚是愤愤不平。可奇怪的是,他对许多常识却又的的确确毫无概念,甚至连一两银子,一贯铜钱到底能买多少东西都一无所知。
秋濯雪并不缺钱,不过因为性格的缘故,也很少留得住钱,他原以为自己已算得上古怪,没想到杨青比自己竟然还要古怪。
马儿吃饱喝足后,两人也已补充好了干粮,又再上路,时候还早,可以再走半个时辰再吃午饭。
“秋大哥!兔子烤好了!”
关外苦寒之地,正午就算有太阳挂在山头,也没有半分暖意,杨青显然是刚烤好就冲过来了,兔子肉跟脸蛋都散发着红扑扑的热气,他一看见秋濯雪在吹奏洞箫,便立刻噤了声。
曲子暂缓,秋濯雪擦拭干净箫口的唾痕后,便将其重新别回腰间,目光温暖地看着眼前的杨青。
他虽不懂音律,但却知道尊重别人,秋濯雪原先忘我地吹奏过一曲,杨青竟也等了他一首曲子,他自然不能让这个懂事的孩子陪着自己挨饿受冻。
杨青见秋濯雪停下,只当曲子正好结束,于是殷勤地递上兔肉:“秋大哥,吃肉。”
秋濯雪含笑回道:“不急,回篝火处去。”
杨青当然是满口答应,很快就往回跑去,等秋濯雪回去时,他已经找到地方坐好了,正咬着被烤暖的大饼,抬起脸,含糊不清地问道:“说起来,秋大哥,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
“秋大哥,你为什么不寻个车夫?”杨青歪了歪头,“要是有个车夫,轮流驾车,不是更快一些吗?”
“我有许多朋友,也有许多敌人。”秋濯雪撕下一条兔腿给他,声音不紧不慢,“不知晓什么时候仇家就会找上门来,车夫辛苦不过是为求财,我若害了他们的命,再多的银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青忍不住“嘶”了一声。
“怕了?”
杨青立刻摇头:“不怕,反正有秋大哥保护我。”
于是秋濯雪朗声笑起来,滑头的大人也许会讨人厌,可滑头的小孩子看上去总是格外可爱。
好在这一路走来,既没有请他们喝茶的朋友,也没有寻仇上门的敌人,只有漫长旅途伴随而来的无尽寂寥相陪,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现在已经是两个人了。
杨青一手拿着兔腿,一手拿着大饼,又继续做他的好奇宝宝:“对了,秋大哥,你给我讲讲你的那位朋友吧,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实在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令秋濯雪抛下温暖如春的江南,忍受寒冷与煎熬,亲自赶往这苦寒之地只为了送一颗药。
秋濯雪拨弄了一下火,他的眼睛比火星更为明亮:“我的这位朋友叫风满楼,是一名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