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回到皇宫的刘德挑灯为皇帝照路,一路到了映辉宫外,开了宫门。
里头一片暖意,暖炉熏出融融草木清香,如在春日宴中。丝毫不像是无人住的地方。
刘德等在外头,搓了搓手。
秦宵游进去之后,听到一阵古琴声,忍不住皱紧眉,快步走入内殿。
少年披衣坐在工匠花大力气凿出的火炉坑边,病态苍白的面色也被烘出淡淡红晕,指尖落在古琴上,似乎听到对方说了什么,便摇了摇头:“大不如前。”
“公子琴技过人,”宫人连忙说道:“何必妄自菲薄?”
秦宵游压着怒火走进去。
宫人这才发现陛下到来,慌乱行礼跪下:“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拿下去,”秦宵游道:“让刘德给你换个差事,以后不必再来映辉宫。”
皇帝脸色极冷,显然是极力克制着没有发怒,宫人不敢多说,忙带着古琴退出了殿中。
慕青岚看着宫门关上,才说:“是我要这么做的,陛下不必迁怒旁人。”
秦宵游神色略缓,走近几步蹲下身来,握住他发红的指尖:“朕不是不允,是怕你太劳累,到时又缠绵病榻。”
说话之间,已经不动声色拨开他雪白衣袖,看到锁链还在,语气便松缓许多,玩笑道:“朕也没有罚那宫人,你着急做什么?前些日子你说的紫禅斋点心,昨日刘德可给你带过来?朕不过是一时想念,想来跟你说说话,你倒与我生疏了。”
“臣不敢赌陛下一时兴起,”他平淡道:“陛下又想到了什么折辱人的法子,臣洗耳恭听。”
秦宵游被刺一句也习惯了,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食盒放下,平静道:“御膳房新热了藕粉鲜绿糯米,还有一只脆皮烧鸡。朕听刘德说你连着两日没吃东西,就算抚琴怕也无力。恼朕没什么,别和身体过不去。”
一边说,一边将锁链检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被磨损的痕迹,心中思忖着明日再换一个。
抬头见他不动食盒,秦宵游才说:“如今人人皆知你与朕政见不和,卧病府中,那些宠臣流言非议也散了。你还有什么不痛快呢?”
“如果是什么赐婚,或者让你离开京城,朕不能答应。不是为了朕,是你如今久病,总得有太医看顾着,朕怎么敢放你离京?”
少年眉宇间病气萦绕,手指骨节也苍白,静静听完才问:“与臣□□也是为了臣吗?”
秦宵游神色沉沉:“朕今天不想和你争执,先吃点东西。”
劝说无用,焦躁之下已然耐心告罄。
秦宵游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口,将食盒里的点心饭菜喂下去,直到看他的确咽不下脸色闷得发红,才松开手,抹掉他鬓角冷汗,语气里带了怜意:“你身体不好,下次有什么愤懑,还是直接告诉朕,不必做这样孩子气的事。”
慕青岚没有让他绕开前面一个话题,闻言立刻道:“那么我不想同陛下继续这样的关系。”
秦宵游面色难看,半晌,却没有发作,甚至松了口:“可以。不过从今天开始,朕不想看到映辉宫中有任何一盆花草被用来掩饰倒药。”
他愣了一下,目光闪烁就要说什么。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秦宵游没有等他反口:“树根同样。仗着宫人们被你说动,屡次三番倒掉太医院的汤药,朕之前不追究,不过是看你最近好了许多,不想因为这个再生不快。如今既然说开了……”
慕青岚沉默。他坐在火炉边取暖,有些冰凉的手指靠近了炭火,半顷开口:“好。还有一事,将宗王从边境召回,不论去什么地方,给他个远远离了京城的属地便是。谋反他不是主谋,本来罪不至死。先前是陛下迁怒,强加了罪名。”
“你又要替他求情?”秦宵游站起身,面色极为冷沉:“你到底忠于的是谁?北宗王?还是朕?”
一时之间,九五至尊的怒火磅礴,气势极盛,骤然泄露出在朝堂之上的威严,话愈说愈厉:“难道一个乱臣贼子,也值得你屡次三番冒死谏言?还是说,有什么朕不知道的苟且过往?”最后已难掩酸意。
他垂着眼睫,多年来病痛煎熬在眉目间留下疲惫的皱痕,闻言并没有太多反应:“臣早就告诉过陛下了。”
秦宵游怒极反笑:“什么时候?”
不等他回答,秦宵游说:“我曾经在你书房中,看到过北宗王的画像。”
“臣并未为北宗王画过像,”他坦然开口,过了会儿才皱眉:“难道又要说前世?”
“是与否都不重要,”秦宵游深深看着他:“既然你自认并无谋逆他心,何不为朕画一副像?”
他紧蹙的眉心稍稍松开,如同春日里残雪冰消般,露出个戏谑微笑。
霎时殿中如有明光,令秦宵游屏息。
看着他伸出双手,衣袖向下落下,露出被锁链禁锢的苍白手腕,浅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手臂皮肤上格外显眼。
“怎么为陛下作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