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鸾喜欢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她的名字,取自她异常珍惜的两本典藏版宫廷秘戏图,《巫山云雨》和《颠鸾倒凤》。 但所有的东西加在一块儿都及不上师哥的一根脚趾,那个用盛世美貌打败天下无敌手的人以绝对的压倒性优势,使她甘愿将排位拱手相让,自己去做三八。 从六岁见他第一面起,她的眼里心里就全都是他,连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的师父都要靠边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向来对一件事只有三分钟热度的她,竟然在此之后满脑子皆是怎样讨好她的亲亲师哥,且无师自通,以至于骗的小男娃团团转,整天鸾儿长鸾儿短的。 后来她读书认字了,才知道这个叫做一见钟情。 她兴冲冲的跑去和江月初分享,瞥见他粉红粉红的耳朵尖儿,不自觉的咕咚咕咚咽了两口口水,然后向那诱惑之源伸出魔爪,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细腻雪白的脸蛋儿上。 这一年巫鸾八岁,江月初十岁。 此事被杨柳腰那个大嘴巴给看见了,添油加醋逢人就讲,传的沸沸扬扬,到最后整个瑶云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做饭的吴婶和账房的陈叔见到形影不离的两小娃都弯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他俩走到哪,哪里就围着一帮看戏的,这件事传到了老夫子的耳朵里,他手执经卷摇头晃脑的说,“小屁孩懂什么一见钟情。” 一苇真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他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个说起来都是泪的冬天,女婴放在木盆里顺着水流漂到瑶云谷门前,北风呼啸的严寒中冻得小脸通红,他一不忍心遂手贱之。 后来他常常后悔自己当年的一念之慈导致晚节不保,但恶果已经种下并且还茁壮成长为一棵青涩幼苗,他也颇为欣慰,毕竟将一颗未萌芽的种子扼杀在摇篮里是很罪过的。 可惜这颗种子偏偏是恶魔的种子,才多大点儿就想着诱拐她师哥。 就这样巫鸾长到了十三岁,时间来到江月初失踪的前一天。 自从他来到瑶云谷,三十四就地位不保,这些年他没少暗戳戳的搞他,奈何他在所有同门师兄弟之间领悟能力最高,无论是夫子教的功课还是一苇真人传授的武艺,天资聪颖的他总能一点就通,生生甩别人好几条街。 再加上巫鸾从旁助攻,他更加如虎添翼,常令三十四他们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天风和日丽,百花争艳,蜻蜓飞舞,蛙声一片。 巫鸾带领一众师哥师姐跑到后山黑淖潭捉泥鳅,她身先士卒地挽起裤腿,双脚插在淤泥中,两手入水掏啊掏,很快就缴获一只拇指粗细的泥鳅,其他人一见有鱼,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跳下水,水潭里瞬间炸开了锅。 江月初怕她泡在水里太久会着凉肚子痛,于是把所有人都从黑淖潭叫了出来,独自施展绝妙心法,一道气流拍在水中,横贯南北,翻搅上下,整潭水即刻浑浊幽深,好似阴云密布的苍穹。 突然轰隆一声,潭底爆裂开来,伴随巨大的响声,随之而来的是漫天蜷缩的泥鳅,啪嗒啪嗒落到了岸边早早备好的几排竹篓子里。 同门们纷纷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去一颗鸡蛋,“三十七的武功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好可怕的深厚内力。” 飘洒的水滴穿成珠帘将一袭白衣的他围在方寸之地,盈盈日光透过枝柯投下点点圆斑,给他愈发深邃的轮廓造成明暗不一的色调。 十五岁少年的身姿渐渐拔高,就像一夜之间破土而出的笋,骤然抽高长出一大截。和风掠动他皓白的衣角,长发流星般划下,被一条涡纹丝绦束起,飘逸的发尾还滑落着一二滴水珠。 他挑了一篓泥鳅,走到巫鸾面前,微微倾身,“鸾儿,给你,这篓是最多的。” 她放大的瞳孔中是他愈加放大的面庞,愈加清楚而深刻的勾魂夺魄。 三十四看的直眼红,语气酸溜溜,“小白脸儿长得好看不说脑子还聪明,让我等平庸之辈怎么活?” 作为小跟班的王屋与太行纷纷点点头,“就是,最关键的是他把咱们谷中唯一一个能下得去眼的雌性给弄到手了。” “咱们能让他这么顺风顺水吗?” 王屋、太行用大拇指一抹鼻尖,“答案是不能,搞他!” 炎炎夏日的午后,三个臭皮匠在众人恹恹小憩中蹑手蹑脚,贴着墙根儿猫腰行走,到江月初住的房间窗角停下。 太行从怀中摸出一杆迷香,“老大,上好的货色,我们哥俩儿好不容易从山下的集市上淘腾来的。” 三十四拍了他俩一下,“别废话,他耳聪目明六觉灵敏,听见了怎么办?东西给我。” 接过迷香,他用手沾了沾唾液抠破窗纸,将长杆探了进去,运足气力那么一吹,里面倏地传来声响,吹出去的香烟立刻反噬回来,尽数灌进他的鼻翼,三十四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地不起。 王屋、太行面面相觑,听见里面有人往外走的声音,一人架起他的一只胳膊窜进旁边的月洞门逃之夭夭。 江月初走出来看见窗角遗落的一杆迷香,摇着头笑了笑。 傍晚,众人在饭厅聚首,晕了一下午的三十四一边看着他和巫鸾亲密的样子,一边使劲戳着碗里的米粒,脸上更是一副夺妻之仇不共戴天的表情。 一苇真人一根木箸飞了过去,插在他的发顶,示意他往门楣上看,一条匾额横挂,上书:食不言寝不语。 他委屈巴巴,“师父,我没说话啊,人家心情不美丽,都不许发泄一下的哦。” 杨柳腰抢过他的饭碗,沾了饭粒的嘴角翘了翘,“嘿嘿,师弟,你不吃就给师姐我吃吧,浪费食物是天大的罪过。”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巫鸾和江月初在水池边散步,三十四以及两小弟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她回过头来,蹙起柳叶弯眉,“三十四,你马上带着王屋、太行消失在我面前,否则,我就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王屋、太行吓得腿软,拽了拽三十四的衣袖,“老大,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命要紧。” “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他用食指点着二人的头数落着,“从哪个神棍手里买的迷香,差点害死我,只吸了一口就昏了一下午,这要是再多吸几口,岂不直接长眠不醒,眼一闭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王屋、太行流下两行泪,“老大,六月飞霜啊,冤枉死了,那迷香霸道够劲不正好证明了我们两个能力超群吗?” “超群,超群你个头,还敢顶嘴。” 他手一抬,二人一溜烟作鸟兽状飞散,察觉到巫鸾还在看着他呢,他需要保持风度翩翩的英姿,收回手讪讪朝她一笑,摆出个自认为十分风流倜傥的动作。 她困惑的眯了眯眼,这憨货在整什么幺蛾子,一天天的,尽能耽误她和亲亲师哥培养感情,忒没眼力见儿,“喂,他俩都走了,你还站在这干嘛?” 噼里啪啦,三十四的一颗芳心碎了一地,“不带这么打击人的。” 巫鸾耐心用尽,冷冷吐出一句,“快滚,别杵在这里碍手碍脚。” 刚刚点燃的情愫小火苗就这样被她迎面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他呜呜大哭,扔下一句不解风情,扭着小腰跑走了。 “这个不靠谱的娘娘腔。” 已经阵亡的三十四听见她不留情面的讽刺宛如被挫骨扬灰,“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终于没人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她定定注视着美人师哥风华绝代的容颜,光滑水嫩的肌肤莹莹泛着水光,找不出一点瑕疵,他皮肤好的真令人嫉妒。 刚想开口说话,却被他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压在了唇瓣上,“嘘。” 执起她的手,冲她绽放了一个魅惑妖冶的笑容,“鸾儿不是一直都很想画我吗?今晚我让你画。” 清澈的嗓音犹如千年古井沉吟回荡,醇厚的音调带着丝丝挑衅,与其纯良无害的小白兔气质极不相符。 巫鸾眉毛略挑,饶有兴味的被他牵引着来到她的私人画室。 布置简单的室内陈设极为稀少,干净整洁的地面摆放一张古旧的花梨木屏风,靠窗边列一张八角圆桌,上落一只朴素的青花瓷瓶,里面插着一束半开的娇荷,花瓶附近有一方端端正正的砚台和几支型号不一的彤管。 满室墨香,迂回流荡,别看巫鸾平常调皮捣蛋,一旦到了作画上面,就会瞬间变得一本正经,心无旁骛。 一炷香的工夫,墨宝宣告完成,她炫耀似的将画纸捏在指尖晃来晃去,他接过来放在眼前观看,垂下的眼睫像两片脆薄的蝶翼,在他的肌肤上投下虚无的暗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呼扇呼扇的轻轻刷过,一并刷上了她的心尖儿。 他抚摸着画上栩栩如生的自己,微哂,“鸾儿真的很有绘画天分,相信有朝一日一定能有所成。” 此时此刻的巫鸾仍沉醉在美好的憧憬中,完全想不到第二天要独自承受人去楼空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