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进了府门,径自朝左边的游廊走。 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西府前院,亭台楼阁上的灯笼提前被府里的仆人取下,遥遥望去,除了古朴质厚的庭院建筑,在漫天的雪白中,那点缀在枝头开得正艳的红梅尤为醒目,梅花开得灿烂,在暖阳里美的沁人心鼻。 塘边的亭子里,几名风度翩翩的锦衣男子在雪地煮酒,把酒言欢。 青年去的晚了些,一人叫道:“九弟迟到,罚酒罚酒。” 因先前走的急,才定住脚,赵恪便咳了起来。鳞五忙去搀扶主子,青年抬手制止。他仰起脸,打起精神笑道:“八哥勿怪,我这便把罚酒喝了。” 他雪玉般的脸染上病态的晕色,一双眸子如星般璀璨。 四皇子赵昱把酒杯夺走,撂在桌上,皱眉道:“九弟身子弱,你就别劝他喝酒了。” 赵恪自幼体弱,十九岁前都住在皇宫里,后偶遇神医治病,身体恢复了少许,皇帝才赐了府邸,允他搬去宫外调养。赵恪生母故世的早,他由鱼妃养大,遂与四皇子关系好些。 先前提议罚酒的男子体型偏宽,容貌在几名皇子中最是普通,闻言没再吭声,坐了回去。 赵恪以茶代酒,与几位兄弟闲话家常。 他性子寡淡,言辞略少,皇子们见怪不怪,也没把他当回事。 席间,不知谁起头,谈起赵恪的婚事。 八皇子赵逑眉眼一亮,感兴趣道:“九弟的未婚妻,可是个京中闻名的美人。大姑母邀请的贵女名单里就有她。晚点寻个机会咱们混去中庭,一准就能碰见真人了。” 参加梅宴的宾客男女有别,按照常规是不在一处吃宴,好在西府面积广阔,梅林少说也抵寻常府邸的两个,前院男客,后院女客,并不妨碍宾客赏梅。 中庭是西府的居中地带,中央水面搭建了高台,春夏季节,信阳长公主最爱在高台上办小宴。 赵逑言语轻浮,自顾说得起劲。 众人见赵恪敛眸喝茶,全无半点维护和羞恼之态,一时都明了了。 看来九皇子对这个御赐的未婚妻,并不上心啊。 如斯美人,倒是可惜。 皇子们大多风流,有了私邸,谁不是三妻四妾的抬进府里,男人嘛,都喜欢新鲜貌美的女子,遑论身份尊贵的龙子。别看赵恪洁身自好,身边连个伺候的侍妾也没有,兴许见了那美人,便会动了凡心。 想到这里,几人又是一阵羡慕,父皇应该把美人许给他们这些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恰逢这时,信阳长公主带着一众仆从护卫徐徐而来,皇子们过去见礼。 赵恪落后了几步,鳞五靠过去,低声道:“爷,八皇子言过了。” “别管他。”赵恪不在意的道了一句。 他眼中藏着阴戾之气,却不是为了赵逑的那番话。 赵恪振了振长袖,再抬首,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的病弱公子。 吃过宴席,赵恪借口身体不适,长公主关切的让人送他去后府歇息。路过中庭,在四季常青的灌木丛中,一抹白色的身影动来动去。 赵恪抬手,轿撵停下。 小厮喝道:“是谁在那里!” 草丛动了动,少女垂首走出,手里拿着一束花草。那花草最是普通,和春天长在野草里的小花没什么区别。稀奇的是正值冬日,这花朵还能盛开,红豆大小的花骨朵五彩缤纷,隐在灌木里,若不细看,很难发觉。 小厮回禀道:“这位姑娘是府里的宾客,迷了路才绕到这里。” 少女长身玉立,一袭狐裘立在那里,映着路旁的积雪,倒生出几分赏心悦目。 赵恪淡漠的瞧了她一眼。 辛楚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她手心冒汗。 真是糟糕! 她原是迷了路和荷蔓走散,途中看到了腥息草,这种草药是制作一种能让人四肢麻痹,短暂失去行动力的药粉主药,轻易碰见不得,辛楚一时心动,生了贪心想采些回去,便走远了些,岂知采的正欢这群人就来了! 为首之人乘坐轿撵,在长公主府来去自如,想必应是皇家中人。 辛楚垂首不言,等了一会对方才走开。 一名丫鬟小步跑来,恭敬道:“姑娘,婢子带您回梅林吧。” 辛楚心里恋恋不舍,面上感激道:“多谢。” 太可惜了,她都没摘完,下次也不一定再有机会来长公主府。 唔! 赵恪在楼阁里歇着,仆人退下,不多时鳞五进了屋里。 把门关上,鳞五道:“爷,属下查清,半路遇到的女子是……”他顿了顿,偷偷看了眼自家主子。 赵恪闭目憩在榻上,单手撑额,扬眉:“?” 鳞五道:“是与您有婚约的西宁侯府五姑娘。” “……” 赵恪睁开一双幽暗的眸子。 “五姑娘好像真是迷了路,她带来的小丫鬟急的半死,主仆相聚后,开心的蹦了起来。”鳞五越说越想笑,五姑娘的婢子一看就是习过武的。 “大姑母举办的梅宴,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会平白无故的跑去中庭?” “属下不清楚……”鳞五迟疑道:“爷的意思,她是故意偶遇您,实则是为了勾引您?” 鳞五自幼跟在九皇子身边,对于男女之事,并无经验,想当然就把辛楚和那些为了吸引自家主子的青睐,而搔首弄姿的女子混在一起。 梅宴当天,长公主府人来人往,收买些小厮打听情报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赵恪俊颜微沉,嘲讽的弯了弯唇,道:“如此一来,这姑娘有心了。” 一句话,不冷不热。 鳞五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赵恪闭目道:“我累了,你去外面守着吧。” “是。” 鳞五关好门,心道:主子不太喜欢未来的王妃。 却说后院的梅林,辛楚摸了摸装满腥息草的香囊,心中满足。 她并不知道一场意外,惹了赵恪误会,将给她今后带来巨大的麻烦。 其实,这并不怪辛楚,她先前是真的被人群冲散。 信阳长公主的亲信进谏,恰逢大周有名的一个杂戏团巡演到了京中,于是请了过来。上午游过梅园,吃过宴席,下午就搭起了戏台子。 戏班中有一能人,施展大变活人的戏法,能让活人消失,再出现在几十丈外的地方。瞧热闹的人多,每家府上的夫人小姐还都带着丫鬟婢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贪玩的荷蔓一双眼睛无处落脚,看哪都觉得新鲜,只眨眼功夫就把姑娘给弄丢了。 荷蔓吐吐舌头:“姑娘可吓死人了,奴婢再不敢乱瞧。姑娘行行好,别告诉二老爷和老夫人。” 辛楚笑道:“还敢不敢贪玩了?” “不敢不敢!”荷蔓把头摇成拨浪鼓,眼神后怕。 “走吧,我们也过去瞧热闹。” “姑娘,那边人太多了。”荷蔓轻声道。 辛楚眼眸里透出笑意,唇角上扬:“大变活人,你不想看?” 荷蔓双眼冒光。 戏台子上,正在表演戏班子的拿手绝活,台上的年轻人生了一对招风耳,样貌机灵,在台上翻跟头,动作滑稽惹笑了看热闹的贵女和夫人们。 年轻人身后,一人高的木制柜子矗立着。 两名戏班的少年把柜门打开,年轻人钻了进去,关上门。 少许功夫把柜门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噫!好神奇,那么大个活人,还真不见了。” “人呢?” 人群中一声声惊呼,原本应在柜中的年轻人,凭空出现在人群后方,由戏班子的管事领着上了台。 鼓掌叫好声一片。 荷蔓满眼羡慕道:“姑娘,他们不会是学了秘传的功夫吧。” “只是障眼法罢了。” 辛楚作为现代人,自然清楚魔术本身,就是利用工具,障人耳目,给人错觉。 而大变活人并不算是特别高明的魔术。 “戏法本身就是障眼之术,咱们在台下看见人消失在柜子里,再出现在数丈之外,期间几瞬的空隙,他们会让另外一个样貌身形相同的人出现在特定的地方,从而一叶障目,叫咱们看了拍案叫绝。” 荷蔓听得糊涂,问道:“那柜子里的人呢?” 辛楚耐心的解释道:“你仔细看,柜子侧面看很宽,柜子内部还涂着棕色的漆,光线昏暗,视线受阻,容易叫台下的人忽略柜子内部的暗格。再者戏班子里的人都经过特殊训练,手里有技巧,又怎会叫咱们看清门道。换句话说,你放个胖子进去,一定会露馅。” 荷蔓还没听明白,辛楚淡淡一笑:“因为胖子体圆,暗格藏不进去。” “噗!” 身后有人憋不住笑了出来。 辛楚转身一看,是一个穿着华贵,笑起来脸颊有梨涡的少女,她格格的笑着:“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辛楚微笑。 “可是先前,公主婶婶的贴身丫头亲身上阵,照你的说法,天底下,还有另一个她不成。” 辛楚眸光微动,轻声道:“另一个‘她’也不一定是没有的。或是双生子,或是利用易容术,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