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明,宋贵贵瘦瘦的身躯就将一日里要用的面啊,油啊,盐啊什么一样样地收拾装好,推着胡饼车去镇上出摊了。 十月天,清晨起的太早,还有点冷嗖嗖的。宋贵贵关门前,往屋里瞅了瞅。爹似乎昨夜没有回家,丽娘和弟弟也都没有起床。 锅里头小火温着小米粥,等他们起床就可以直接吃了。平日里宋贵贵都是在家里吃好了再去集市,今日刻意提早了一个多时辰。 还不是因为钱么。 宋贵贵昨天晚上已经想好了,这个月她要起早贪黑多做点胡饼卖。算了下,熬到月底该能赚够钱还跟冯二狗之前借的学费。但是这样一来,月底时候就交不出钱来给丽娘了。索性到时候撒个谎说自己路上丢了,或者是被抢了什么的。 到时候丽娘也拿她没有办法,顶多挨顿打。总好过,让家里人知道她心里挂着眉山学院的事情。 要是让丽娘知道了,宋贵贵就再也没有机会去报名考试了。 一路上想想心思,倒也很快就到了她的摊点。 这个摊点是流动的,宋贵贵没有去交钱谋个固定的摊位。现在这个地方算是个旮旯地,别人也看不上,加上她平时来得算早,又是个小姑娘,也没人跟她抢。 这么着,这个流动摊位,对于宋贵贵来说倒成了她的专用。 麻溜地将胡饼摊摆开,一应用具一一放好。宋贵贵开始兑水和面。 早上起的早了,胡饼车上又装了那么多东西,又重又大,推着可费劲了。宋贵贵不自觉地开始想打瞌睡。洗了两把凉水脸,总算把瞌睡虫打远了些。 面一会儿就和好了。宋贵贵紧接着又剁了一大盆的肉馅。现在还不能开始烙饼,太早了一会儿凉了再热的就会变了味道。 乘这个时候,宋贵贵净了净手,拿出来一个小小的手抄本,本子上全是她记录下的医经理学。 这些都是她每日卖完胡饼以后去黄记藏书楼里抄下来的。没有多余的钱买书,每次她都是奋笔疾书,不管能不能看得懂,能抄多少先抄下来多少再说。 尽管每次这样光抄不买,让她有种剽窃做贼的不安感,可是黄记的老板娘黄夫人却对她和和气气的。每次宋贵贵来,她都笑眯地点点头:“小姑娘来了,进去坐着看吧。” 宋贵贵总是觉得心亏,一直想着考上眉山学院后能有多余的钱力可以买点礼物送给黄夫人。再不成也能多买点面和肉,做点胡饼送去也是好的。 可惜…… 宋贵贵连忙赶走这些胡思乱想,抓紧时间开始看小抄本。一会儿早上陆续有人起了身,卖起胡饼来,可是一刻都休息不得,就看不成医经了。 “丹沙,味甘、微寒。主身体五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魅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 “《名医》曰:作末,名真朱,光色如云母,可折者良,生符陵山谷,采无时。 ” 宋贵贵边读,边用炭笔在小册子上将不懂的圈记下来。 这么一读书,时间就过得很快。宋贵贵觉得,这比干坐着等生意要好太多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贵贵已经完全入神了。 隐约感到有个黑影挡在锅炉前。哎呀呀,有生意了。 宋贵贵将书笔一扔,立刻站起来,脸上挂着习惯性地笑容:“先生要饼吗?要肉馅的还是无馅的,葱油的还是麻油?” “原来真是你呀。” 对面买饼的人个头高大,弯下腰勾着头瞅宋贵贵。 宋贵贵一看,可不是还是昨日最后买饼的那个公子? 宋贵贵对他没什么好印象,顿时没了热情,收起笑容,声音淡如白开水:“葱油的,麻油的,有肉馅的无肉馅的,要哪种?要几个?” “你昨天给我的是什么样的?” 昨天? 想想宋贵贵这才想到,昨日并未问他要什么样的饼,就随手包了个给他。 “麻油,无肉馅。” “哦。那我要有肉馅的,两个吧。” “需要稍等一会儿,你来得太早,饼要现做。” 公子笑道:“现做的好,我就想看看这么好吃的饼怎么做出来的。” 宋贵贵手上开始忙碌,那公子就在一旁看。宋贵贵抽眼瞄了瞄他,平心而论,长得真好看。 胡饼宋贵贵一会儿就做好了,递过去的时候,那公子稍稍迟疑了下。 “怎么?” 公子笑了笑,接过胡饼,转身而去,边走边言:“考不上学院,用不着那么伤心,你可以再考就是了。” 宋贵贵顿时血液上涌。 太丢人了。昨日明明看清楚四处是没人了的,确定没有半点人影她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痛哭一场。 宋贵贵心里笃定少年是在唬她。 虽然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却是一整天都记挂着这件事,弄得宋贵贵心烦意乱。 日落黄昏,宋贵贵才终于想通了,管他呢,丢人就丢人。这种公子哥,许是这辈子不会再遇见了,在他那丢个人,算什么大事。 梁孺手里拿着在宋贵贵那买的胡饼,口角含笑地吃着。不晓得为什么,怼上她水汪汪的瞳眸,开口教训的话他半句都说不出来。 饼真香,那小姑娘也香喷喷的。昨日叫她哭得惊天动地的样子,和卖饼时候羞羞答答的样子判若两人。 真是有意思。 梁孺这是第一次吃这种胡饼。 虽说他在梁家地位不高,母亲只是个梁老爷醉酒宠幸的小丫鬟,又早年体弱离世。自幼虽说家中富贵,却有家似无家。他生性桀骜,行事就随本性,常常冲撞梁老爷,加上后娘一阵阵床头风吹吹的,他在梁家便如同坐无头冷宫般。 不过,左右他图个自在,这样也好,无人管他。 来书院读书半年有余,与其他世家公子格格不入。看不惯他们喜好出入风雪场合,课业索性亦比不过他们,梁孺这半年过得异常寂寞。 梁家是个军户级,军户不用交税,所以是个人人羡慕的户级。可梁孺一点也不觉得哪里值得骄傲。军户家每轮征兵必须出一人入伍,到了他这一代,几个兄弟都是娇贵体躯。唯有他皮糙肉厚,在家也不受待见,梁孺知道,他早晚要应征入伍。 在梁家时候,梁孺和一众下人们还是很亲近的。也有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如今住在镇上,旁的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闲来无事,他就常在街上走动,不想就碰到昨日宋贵贵那场哭天抢地。原想去劝劝她的,却怕贸然而去吓着人家。 今日他需上书院读书,耽误不得,否则一定与那小姑娘多言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