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中华之道统。”朱天赐皱着眉头说道。他知道这是文安之给自己的考题,想要让老夫效力,必须要让我满意,就像玉雕师父一样,希望自己的技术能够让一块璞玉焕发出最美丽的光彩。
“道统?”文安之笑着说道:“建州何不能是我汉家道统?建州坐京城,用我汉家武将,用我明廷文臣,兴科举,行赏罚,严礼仪,重尊卑,又是我皇明辽东指挥使,何不能是我汉家道统?”
“我听闻,汉家道统有进有退,进则万世太平,退则万丈深渊。部堂以为如何?”朱天赐说道。
“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又怎么能够说清楚呢?”文安之说道:“屠杀万万人,方是真枭雄,我看那奴酋不也有很多的汉家文臣去效命嘛!近有李国英,远有洪承畴和冯铨。待过了数十年之后,又是一个盛世,旦见歌舞升平,不知黍离之悲也。”
黍离之悲的典故出自诗经?王风,历来被视为是悲悼故国的代表作。
说的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夏天,周大夫行役路过镐京,看到埋没在荒草中的旧时宗庙遗址,有感于周室的被颠覆,悲伤而作【黍离】。描述了当一个人看到心中的理想大厦坍塌埋没于苗草中时的难受心情,这首诗两千年来不断被传唱着,以至于人们把发自心底的、失落的悲哀称作‘黍离之悲’。
“我知道的,只是,他们的歌舞升平,不过是建州贵族的歌舞升平,不过是那些奴酋的歌舞升平,不过是建立在我汉家百姓血泪上的歌舞升平,家家为猪狗,人人做奴才,这样的歌舞升平,部堂,你真的愿意看见么?”
“可是总是能够活下去的。”
朱天赐免不了失望,原以为能够很简单就让文安之效力,但是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一点困难,不过朱天赐也没有气馁,继续说道:“是啊,都活着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也不过是另外一种麻痹自己的说辞罢了。”朱天赐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曾经路过南都,听闻一个女子做了一首诗,还请部堂看一看。”
“腐肉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
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部堂,这是江阴城守的时候一位女子写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我的心情,但是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是大明的一份子,我们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去谋求功名业历,不是为了那个位置,我只是想说,这都是我应该去做的。”
我们共同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说,部堂,你真的愿意看见我华夏衣冠道统披上鼠尾辫么,真的愿意看见我华夏衣冠空祭九州么?”
朱天赐知道,文安之可能是心死了,这样没有意义的抗争,几乎完全看不见希望的抗争,真的是难为他支撑这么多年了。
文安之沉默不语,朱天赐看着文安之的表情,知道快要成功了,继续说道:“何为华夏?章服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今者,亡天下也。如今国之不国,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看那些士兵,他们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他们在那里,天下就在那里。”
“可是,我也在这里。”
“我知道的。”朱天赐说道:“先生,我知道的。正是因为我们在这里,所以我们大明也在这里。可是,先生,你问问自己,真的甘心么?看见建奴定鼎天下,你真的甘心么?那些在北方苦苦支撑、心向明廷的百姓,他们甘心么?那些在这片土地为了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百姓,他们真的甘心么?那些在建奴铁蹄下悲惨死去的百姓,他们甘心么?那些都是为了我大明抛头颅洒热血的百姓啊!就像那诗说的那样,部堂,你真的愿意看见我华夏衣冠去祭九州么?真的愿意么?部堂啊,回答我啊!”朱天赐越说越激动,眼睛里越来越红,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
文安之沉默了,一缕头发无声地从发髻中垂下,指着下面的一块石头,只剩下火盆中的火炭在散发着热气。
这种情况与其说是冷场,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对抗。只有心性不稳定的人才会主动开口,而另外一方会越来越冷静。然而朱天赐并不是缺少耐心的人,无论是精神还是体能上,朱天赐都不是文安之能比的。
不过朱天赐想的是,这个文安之的性格还可以加上顽固。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文安之终于开口说道:“当日我去职回家,是因为看不到任何能够翻盘的机会,国事已经崩坏到了极致,我心灰意冷。”
“可是……”
“正如你说的那样,如今是亡天下,我等朝廷大臣,必须要保护汉家衣冠,仅此而已。”
“那……”
“因为那是对你的考验,那是因为老夫不想要看见看见汉家衣冠在最后的时刻抱着希望沉沦,不想看见,我大明百姓,继续喋血。”